文 / 林逸欣

如果沒有收藏家,藝術史還能存在嗎?作為人類行為和社會群體的主要活動之一,收藏本身就是一種複雜多元的文化現象,其牽涉到的藝文領域包括文物保存、贊助關係、美學品評以及學科建構等等。本系列的簡介將以近現代歐美收藏家為例,藉由單獨人物的敘述報導,試圖交織出百年來海外中國文物的歷史脈絡和鑑藏面貌。首先聚焦的場景為英國,透過不同身份地位的收藏主角 (包括研究學者、富商巨賈、豪門世家、市場業者與皇室貴族),嘗試描繪20世紀上半葉英倫三島上中國古物藝品的收藏情況,更進一步討論其是如何塑造當地中國藝術史的研究領域和內容範疇。

生平背景

001
(圖1)斯坦因爵士,Source: Ruins of Desert Cathay Vol.2 卷首

1862年出生於布達佩斯的斯坦因 (圖1),從小就以匈牙利語與德語為母語,之後又在學校練習拉丁語、希臘語、法語和英語等多國語言。他豐富的語言天賦和文字才能,對其之後的探險旅程與學術研究有著莫大助益。後來斯氏於維也納、萊比錫與杜賓根 (Tübingen) 等地學習,並在1883年於杜賓根大學獲得梵文與波斯文的博士學位。畢業之後,1884年匈牙利政府便派遣斯氏至英國留學兩年,並於牛津大學和倫敦大學專攻東方考古學和語言學。1887年斯氏前往印度赴職,先後在學院中擔任教職員工作。期間他受到瑞典探險家斯文·赫汀 (Sven Hedin,1865-1952) 的影響啟發,而開始對中亞地區產生興趣,並決定前往一探究竟進行考察。1904年斯氏歸籍英國,且由於他的西域探險事業出眾,1910年時更受封為爵士。

西域探險

斯坦因的重要中亞探勘活動共有三次,分別為1900年至1901年、1906年至1908年以及1913年至1916年。除此之外,尚有多次特定地區的田野調研與文物考察 (圖2)。在首次探險中,斯氏率隊先從喀什米爾出發,經過帕米爾高原直至和闐,接著到丹丹烏里克、尼雅、安得悅、拉瓦克,然後再從和闐返回喀什噶爾 (疏勒)。有關這次的旅程紀錄,斯氏曾於1903年以《埋於沙漠中的和闐遺跡》(Sand-buried Ruins of Khotan) 為名出版。更為詳細的報告內容,則是發表在1907年的《古代和闐》(Ancient Khotan) 兩巨冊當中。透過這些嚴謹的出版品與攜回的發掘物,斯坦因探險隊打開了古代西域的歷史窗口,為當時歐洲學者的相關研究提供不少助益。

當時身處於大英博物館工作的斯坦因,由於獲得館方與印度總督府的金援資助,便計畫於1906年的4月再次前往中亞探險。在這次活動期間,斯坦因團隊明確地探詢到中國史書中所記載唐代高仙芝將軍當年 (747) 率領軍隊橫越帕米爾高原的實地路線遺跡。此外,他們還更踏尋找到樓蘭與沙洲 (敦煌) 等古代遺址,成為當時德、法等國際探險團的先鋒領隊。1907年的5月下旬至6月上旬,斯氏與道士王圓籙 (1851-1931) 達成協議開啟敦煌密窟 (藏經洞),進而獲得大批珍稀文書、經典寫本和繪畫圖像,奠定今日敦煌研究的重要基礎。面對這個難得場景與時刻,斯氏後來在其旅行紀錄《中國沙漠遺跡》(Ruins of Desert Cathay) 中,有著詳細完整的敘述報導。

不同於前兩次的探險路線,斯坦因第三次的西域探勘計畫則從戈壁沙漠的南側前往,東進達到肅州和黑水城等地。在這次行旅活動中,他最重要的研究主題便是位於柏孜的克里克千佛洞壁畫。後來在1930年時,斯氏欲打算從事他第四次的西域探勘,可是受到中國那時古蹟維護意識的高漲與中央政府官員的抗議而未能成行。1943年10月26日,這位20世紀舉世聞名的探險家與世長辭,埋葬於他畢其一生關注的中亞喀布爾近郊沙土中。多年來斯坦因所發掘收藏到的古蹟文物與經卷繪畫,陸續出版成書並向大眾公開展示。且因為以這批實物遺跡與考古成果為基礎,英國地區的敦煌研究已具有國際影響力,更替中亞的絲路文化拓展了新興的學術視野和理論框架。

002
(圖2)斯坦因 (中座者) 與探險隊成員,1908年3月,Source: Serindia Vol.3 Fig.320

藏品選萃

現今斯坦因的藏品多數被保存於大英圖書館 (文書與經卷) 和大英博物館 (繪畫與雕塑)。一件大英圖書館所藏的〈木刻印刷金剛經〉 (圖3),則是其中較為著名的作品。在該經文的前頭扉頁中,描繪著佛陀說法圖。佛座前有一比丘跪地求法,其旁站立著力士和天王共同護持,後有長老羅漢和各大菩薩誠心聽法,還有雙獅伏地與飛天仕女。畫面莊嚴肅穆與經文內容相互對應,敘述佛陀當時在舍衛國講授金剛經的場景。在經後跋文裡,說明此作是由一位王氏佛弟子於唐咸通九年 (868) 代替雙親來印製經像以累積功德,這也是世上最早有年款且保存完整的印刷經文。

003
(圖3)〈木刻印刷金剛經〉,紙本墨色,868年 © The British Library Board

在大英博物館收藏方面,一件製作於8世紀上半葉的〈樹下說法圖〉(圖4),是藏經洞裡所發現眾多繪畫中時代最早、保存最佳的作品之一。因為主尊手勢持結為共通說法印,因此可解釋為釋迦牟尼或阿彌陀佛。但其身旁出現代表小乘佛教的比丘與大乘佛教的菩薩,也許可視為是釋迦說法的景象。該幅人物的面相暈染和打光描寫上,已呈現出形式化的趨勢,可能混合了中土線條與西域光影的雙重風格。另一幅完成於9世紀下半葉的設色絹本〈引路菩薩〉(圖5),整幅畫作至今色彩鮮艷。無論是衣紋裝飾、雲彩煙霧或是從天而降的數朵花蔓,都具體展示創作者善於使用流利線條的描繪功力。

004
(圖4)〈樹下說法圖〉,絹本設色,約701-750年 © The Trustees of the British Museum
005
(圖5)〈引路菩薩〉,絹本設色,約850-900年 © The Trustees of the British Museum

文保英雄?國寶盜賊?

透過斯坦因團隊的探險尋訪,大批的敦煌遺蹟得以從黃沙廢墟中出土,並進入現代博物館裡安然保存,更打開中亞古代文化的研究大門。可是另一方面,近年來由於中國政經勢力的崛起,其文博界內也掀起一股濃郁的國族主義氛圍。尤其在面對百年前流散海外的古蹟文物時,莫不激憤填膺並視之國恥屈辱,嚴厲地指責外籍人士的探險活動為竊盜行為。但這個已為世人爭議多年的倫理問題,實在難用黑白分明的簡單二分法來予以回應。其實還不妨藉此機會仔細梳理這些探險的時空背景和社會環境,重新檢視其執行經過與探勘成果。這或許有助於我們在面對此類疑慮時,先有著明確的基本判斷條件吧!

參考書目:

  1. Aurel Stein, Ruins of Desert Cathay: Personal Narrative of Explorations in Central Asia and Westernmost China, 2 vols. London, 1912
  2. Aurel Stein, Serindia: Detailed Report of Explorations in Central Asia and Westernmost China, 5 vols. Oxford, 1921
  3. Jesnnette Misky, Sir Aurel Stein: Archaeological Explorer, Chicago& London, 1977
  4. Roderick Whitefield, The Art of Central Asia: the Stein Collection in the British Museum, 3 vols. Tokyo, 1982-1983
  5. Helen Wang and John Perkins ed., Handbook to the Collections of Sir Aurel Stein in the UK, London, 2008

0001 (13)

「收藏中國:近代英國藏家系列之一 奧萊爾•斯坦因」 有 4 則迴響

  1. 關於文物歸還原屬國家的議題也一直是博物館學的熱門話題,在國際博物館協會的博物館倫理中更有明確的規範。
    我比較好奇的是斯坦因本人對於這些從中國取得的文物,抱持著什麼樣的態度?針對這批文物,他有任何的詮釋方式嗎?

    1. 斯坦因在他數次的中亞探險之後,都曾出書詳述旅行經過和考古歷程。文中也以學術研究角度,來向讀者介紹中亞地區的風土文物。近年來斯坦因的著作已在網路資源中陸續出現,有興趣的讀者,可從中進一步探詢,謝謝。

  2. 近日查閱資料,看到您的收藏中國系列好文,也存在line keep慢慢來閱讀,感謝您的文章獲益良多,感恩,雖然是2016的文章,但歷久彌新,謝謝您,不曉得您有出書麼?
    敬祝 平安
    後學 樓元曙敬謝2022/12/16

    1. 您好,抱歉延遲回復。我們有出版書籍呦!分別為《漫遊按讚藝術史》以及《漫遊怪奇藝術史》歡迎參考:https://arthistorystrolls.com/2022/04/29/%e3%80%8a%e6%bc%ab%e9%81%8a%e6%80%aa%e5%a5%87%e8%97%9d%e8%a1%93%e5%8f%b2%e3%80%8b-%e5%ba%8f%e8%a8%80/

發表留言

這個網站採用 Akismet 服務減少垃圾留言。進一步了解 Akismet 如何處理網站訪客的留言資料

在 WordPress.com 建立網站或網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