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吳家蓉
攝影書，作為一本書，它打破了閱讀的結構，由中間讀、逆向讀，跳著頁讀，自成一敘事。作為一種展示方式，它瓦解了作品與觀者的距離，帶來某種視覺與觸覺上的親密性。它亦彌補一場無法到場或意外錯過的攝影展，甚至是，令愛好者或研究者更得以飽覽攝影家一項系列專題，或一段時期的作品，適合隨時瀏覽與分享，對抗著時間與空間的限制。
它也可能是藏家在探尋欲收藏的攝影作品時之參考依據，甚至，現今它已經發展成一項收藏領域，吸引著眾多攝影癖、書癖。英國衛報於2011年一篇題為〈攝影書──付得起的收藏品，價值飆升中〉（Photobooks – Affordable Collectibles that Are Soaring in Value）的文章，[1] 便以近年來幾本具影響力之攝影書高倍翻漲的賣價，烘托出攝影書市場。但無論是再多人推崇的攝影書，預測的市場價值再高，都比不上收藏一本你喜愛，欲經常翻閱的攝影書來得欣喜。
因此，有沒有那麼一本令你難以忘懷的攝影書？當被這麼問起，腦中所回溯的便不再單純只是喜愛的攝影作品，亦牽涉至書本的設計、編排的樣貌，甚至翻閱時的觸感，關心起作品的印刷品質，以及它們是以甚麼樣的方式集結成冊。
沈昭良即是這麼一位重視攝影書出版的當代臺灣攝影家，他理解，書是保留、傳述攝影的適當載體，他也明白，透過對書在編輯、設計上的用心，照料影像間相互作用的意義生長，「如果你只有一筆預算的話，應該拿去出書而不是辦展覽。」[2] 他這麼說。為了實踐在攝影書出版上的想法與堅持，沈昭良偏愛獨立出版，翻閱其首本自行出版的專題攝影集《玉蘭》，必會感受到他織注其中的種種細思。
2001年，沈昭良開始來回踏訪彰化、屏東、台北等地，舉步於寺廟周邊、踩進玉蘭花田園、跟隨花販穿梭於馬路，並走入他們的居所，拍攝玉蘭花的產銷與花農、花販的生活，歷經長達六年的深看深探後，以2008年《玉蘭》攝影書之出版作為一階段的終點。而這積累六年的影像厚度與重量，唯以30公分長的大本精裝方能承載，書衣後所包藏的封面裡頁與扉頁為深綠色帶有紋路的結實厚紙，是樹皮的觸感，乳白中帶有微黃的文字用色，是玉蘭花的顏色，所搭配如同黑夜般的背景，則是玉蘭花總在夜色中採收的情境。為還原黑白攝影的豐富階調採600線三色印刷，都一一印證著沈昭良以書的形式細膩連結創作主題，費心讓讀者能更貼近《玉蘭》的想像。
儘管攝影書並無硬性閱讀順序，我仍動容於《玉蘭》書中開場照片的安排。《玉蘭》（Magnolia Flowers）中文題名省去了「花」字，頓時，「玉蘭」似乎成了一擁有名字的個體，蘊含自己的個性與情緒。如同沈昭良在自序上所寫著的：「她總不斷地讓我得以在情感上逃離喧囂，影像上正視景物同時直視自己。」[3] 以這樣的角度觀看書中首張照片，成束的玉蘭花朵像是《玉蘭》的模樣特寫與互視，向外開展亦含苞未放，內斂卻無畏。
《玉蘭》在編排上時而單頁留白，時而兩相對照，或跨頁，或滿版出血，形成獨特的閱讀節奏，呼吸吐納。事實上，沈昭良自陳以《玉蘭》攝影書進行了蒙太奇理論實驗，藉由照片的並置，讓影像之間在讀者閱讀過程中生造出一層新的敘事。比方【圖3】，兩件不同時間、相異氣候的作品巧妙地銜接，搭成乍看如跨頁作，實則花販楊先生一走入車陣，等獲駕駛人搖下車窗；另一側，他則立於分隔島，以僅存的右手持拿玉蘭花，正嗅著其清香的芬芳，於靜態頁面上，時間的流動、花販的移動似乎就那麼進行著。
而全書的末段，沈昭良未放棄文字的表述，替照片加上簡短的文字說明，附上拍攝年月，收錄郭力昕、藍祖蔚的短文、蕭嘉慶的對談。透過攝影，沈昭良傳達庶民人物的生命姿態，又藉由出版攝影書再次對主題進行深刻描繪。書中的更多細節，待你親自翻閱、親自發現。下次，走進書店、藝廊、博覽會，不妨拾本攝影書，閱讀攝影作品外，亦探勘書本的設計如何回應創作主題，影像間如何共同發揮作用，逐步建立自身的攝影書單。
[1] Adam Dewar, “Photobooks – Affordable Collectibles that Are Soaring in Value” The Guardian, 24 July 2011. URL: https://www.theguardian.com/money/2011/jul/22/photobooks-affordable-collectibles-value
[2] 〈沈昭良〉李威儀訪談，《攝影之聲》7(2013):32。
[3] 沈昭良，《玉蘭》，沈昭良自行出版，2008，頁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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