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山行蹤之土堂山與《土堂怪柏》

文 / Elk M

梁羽生(1924-2009)筆下來頭不小的天山高人「傅青主」,身兼數職,既是神醫國手,又是無極派劍法宗師,其原型是明末清初的大家——傅山(1607-1684)。其實傅山不是「天山童姥」的鄰居,而是住在太原各山上寫詩作畫的大神。大神在退休年紀留個字畫憶想當年在明清之際可是個時髦事兒,傅山年老時所繪的山水小景《山水圖冊》即是一例。傅山的所行所居、詩文和《山水圖冊》將是此系列文章探討的重點。下文將從筆者認為的圖冊中最為可愛的《土堂怪柏》入手,試論狀似巨型蘑菇的柏樹所生長的土堂是哪兒?傅山與此地有什麼淵源呢?他又留下了怎樣的感歎呢?

題名之「土堂」,據《山西通志》與《傅青主先生年譜》記載,是在山西城西北方向的崛圍山旁的土堂山,「土堂山在縣西北四十里,劉村有怪柏數十株,前臨汾水。」[1] 土堂村舊時是劉姓宗族的村落,也稱劉村。而土堂的名字由來,據明嘉靖二十年《重修土堂閣樓記》中記載,漢代時當地人傳為山崩現佛,有佛教淨土因緣,便在此建寺,所以當地人也把淨因寺叫做大佛寺。[2] 淨因寺的構建為坐北朝南,汾河從東流經而過,寺廟殿后有參天古柏,生長得粗壯高大,群冠結翠。《土堂怪柏》冊頁所畫的正是依山而建的殿宇,畫面的東面是平坦廣闊的水面,前端小路顯示出了斷崖石壁的存在,殿宇旁側及上端的石壁生出幾株姿態扭曲的古柏樹。可見冊頁中所畫的便是「太原八景」之一的「土堂怪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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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原淨因寺與門前的怪柏,左圖來源:http://www.xs163.net/Detail.asp?id=3472;右圖來源:马小马2017/4/29 鳳凰號自媒體文章 http://wemedia.ifeng.com/14103458/wemedia.shtml

傅山手書《莊子·人間世》跋語:「癸巳(1653)之冬,自汾州移寓土堂,行李只有《南華經》,時時同在,遂寫此數篇。」[3] 同年手書《逍遙遊》,題下注:「土堂大佛陶之南呵凍。」[4] 。壬子年(1672)後,傅山從永祚寺之松莊又遷入土堂山居住。并於康熙十五年(1676)開始作《土堂雜詩》[5] ,其中一首記有「玉樹生庭階,菁蔥自足喜淝水。」描述的即是以讀書為趣的知足常樂的隱居生活。詩的前半句引自《晉書·謝安傳》:「譬如芝蘭玉樹,欲使其生於庭階耳。」是對傅氏一族的期望。後半句則提及「小材」的宏圖大願,青青蔥草自覺滿意,也喜愛淝河之水。傅山在這小小土堂,仍希望子孫後代能夠高潔而博學、志向遠大,光耀門楣。此詩寫成的前兩年(1674)夏天,卻也是傅山愛侄——傅仁逝世之时,那麼這首詩中的意味可謂戚戚,在喪侄之痛後,傅山即有對英才的惋惜,也可感受到家族傳承的重任,以及對尚存在世的兒子傅眉給予厚望與鼓勵,並且這也與《土堂怪柏》的意涵相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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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山,《山水圖冊》之《土堂怪柏》題詩部分,清,绢本设色,37×36.5cm,北京故宮博物院藏,圖版出處:http://www.dpm.org.cn/collection/paint/234279.html

《土堂怪柏》題詞云:

土堂怪柏,柏歷歷崖巔,殊不怪也。崖中大佛,巍絕三丈,俗傳崖塌而見,故又曰土塔,亦不然也。足留心目,正在翠柏丹崖之間。山。

土堂的懸崖山巔之上,生長著幾株柏樹實是姿態萬千,樹身向前傾斜,向外探去,清臒矮小,露著頑強的神態。柏樹生長的山崖中有大佛,極為高大巍峨,約有三丈高,因山崩現佛的鄉間傳言,又稱其為土塔。蒼翠的柏樹與赤紅的山崖相應成趣,此番美景足以讓傅山用眼觀察,用心體會。而怪柏之堅韌與頑強,或許是傅山用以自勉與激勵子孫的象徵。

《土堂怪柏》畫頁中,造型誇張、比例巨大的兩叢柏樹,長在佛殿兩側的懸崖峭壁之上。佛殿的後方長有墨綠色的植株,殿堂、植株與柏樹的比例,形成了鮮明、巨大且與現實相違背的對比。傅山採用了以樹的大與墨色之濃來凸顯畫面主角柏樹的手法。全畫墨色最為濃重之處在此,下筆致力之處也在此。點墨畫葉,大筆濕潤鋪開,再以中鋒濃墨點畫在主枝幹旁。在墨色的濃淡之間,有了枝葉的前後之別。怪柏所在崖陡風高,根莖裸露,風吹土蝕,水、肥兩缺,卻自顧生在同一塊佛地之上,生命力頑強。一臒一豐,體態迥異,為這奇異的山巒殿宇多添一分蒼勁與肅穆。

圖片 1
傅山,《山水圖冊》之《土堂怪柏》,清,绢本设色,37×36.5cm,北京故宮博物院藏,圖版出處:http://www.dpm.org.cn/collection/paint/234279.html

怪柏所依靠的山體,其表面是以極淡的墨線勾畫出山石方折堅硬的外形,再以側鋒墨筆皴檫出層層疊疊的質感。怪柏背後的山巒直插入天,傅山以幾筆簡單的八字墨線塑造出立體感,再用淡墨在墨線側方微染。賦色上以赭石為底,淡色青綠罩染,接連一片五六座的筍狀山體,畫出晉中山脈特有的石頭為底,一層薄土上再是一片盤石而生綠樹。細看畫中山石的線條,尤其是前景看似是多次累疊而成,墨色在極小的範圍內有著豐富的變化,使觀之有影影綽綽的不均勻、不穩定感,這或是由傅山用干筆不斷的提頓,與轉筆而畫出有筆斷意連之勢的線條,即有傅山書法之奇,恰也符合晉中石質特點。而山體造型則在現實的基礎上加以誇大,以豎尖型山頂替代橫寬型。這樣怪異的山與兩叢怪柏交相輝映,有著奇幻的色彩,卻也融為和諧。寺廟前的一條小路同整體山勢一起,蜿蜒向上,自畫面左下角的西南處向東北方向延伸出畫外,留給觀者無限延續的想像空間。畫面左側中段是平靜的水面,幾座橫向遠山,連出一片汾河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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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山《山水圖冊》之《土堂怪柏》局部

傅山在晚年詩作《夢囘》思憶年輕的所居所行之處,當中寫道:「明月上東崗,汾河憶土堂。 全波林內外,玉淞曉微茫。烈石寒泉煮,陰崖野火鐺。中流集水鳥,五彩不鴛鴦。」[6] 深夜時分,嬌嬌明月升,夢裏見汾河,憶土堂,思念中年時土堂村中生活的情境,與晚年隱居之地的土堂山。

《土堂雜詩》中有兩首是傅山讚美土堂之冬景:「冬山靜如睡,亦不廢秀美。樹外明一河,寒月與逶迤。幽人眠偶遲,獨賞其如此。」其中,「樹外明一河」寫明了地理位置,土堂怪柏外是汾河流經,蜿蜒曲折。「靜如睡」、「秀美」等用詞樸拙,寫出了冬日山脈之率真。傅山偶爾的晚睡,恰好欣賞這寒月流水,冬山沉靜之美景。

參考書目

  1. (明)关廷访,《太原府志》,明萬曆四十年刻本,中國國家圖書館藏。
  2. (清)傅山,《霜紅龕集》,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2008。
  3. (清)傅山,《傅山全書》,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91。
  4. 方聞撰,《傅青主先生大傳年譜》,台北:台灣中華書局,1970。
  5. 白謙慎著,孫靜如、張佳傑初譯,《傅山的世界:十七世紀中國書法的嬗變》,臺北:石頭出版社,2005。
  6. 謝柳青,〈閒話「八景」〉,《文史雜誌》20期(1989,2),頁10。

此文改寫自原發表於《議藝份子》2016年,第26期的〈淺析傅山《山水圖冊》〉

[1] (清)丁寳銓,《傅青主先生年譜》,清宣統三年丁氏刻霜紅龕集本,收於中國基本古籍資料庫,北京愛如生數字化技術研究中心線上版,頁43。

[2] 引自謝柳青。〈閒話「八景」〉,《文史雜誌》20期(1989,2),頁10。明《太原府志》也記載有類似內容:「金泰和五年(1205)建,『淨因寺』有土洞殊高敞,有大佛像,故名土堂。」引自(明)关廷访,《太原府志》,明萬曆四十年(1612)刻本,中國國家圖書館藏。

[3] 傅山,<小楷莊子消遙游人間世外物則陽書後>,《傅山全書》(太原:山西人民出1991),卷二十一,頁395。

[4] 出自《逍遙遊》,小楷冊頁,紙本,縱27×17公分,現藏於山西博物院。

[5](清)傅山,《霜紅龕集》卷三五言古,清宣統三年丁氏刻本,收於中國基本古籍資料庫,北京愛如生數字化技術研究中心線上版,頁19。

[6] (清)傅山,《霜紅龕集》卷九五言律,清宣統三年丁氏刻本,收於中國基本古籍資料庫,北京愛如生數字化技術研究中心線上版,頁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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