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 ALYNEKO
陳芃宇的繪畫,除了選材的細膩,活化象徵意涵,更有趣的是,她破除了具象的背景空間,滲透了一股難以名狀的余白美感,這樣的「章法」在當代日本畫中是很少見的。她說:「我不擅長將很多物件放在畫面上做組合,或是表達一個具象空間。因為我的想法很單純,我追求物件的肌理結構與寫實質感表現,但如果這些物件又置於寫實背景的話,便少了一份想像空間。 因此我的作品往往沒有空間,甚至沒有強烈的遠近透視,可以任人幻想是在什麼時空裡,或是直接聚焦在我畫的主題上。」
她會選擇這樣的空間表現,深受中國繪畫與近代日本繪畫的余白觀念影響,特別是日本裝飾畫派的代表「琳派」,背景往往是金地,銀地,或是留白, 譬如《風神雷神圖屏風》,不需過多雲彩的描寫,利用余白空間巧妙分開兩位主角。又如酒井抱一的《夏秋草屏風圖》,在銀色屏風上以植物來告知季節 。近代的日本畫家當中,小杉放菴是陳芃宇最鍾愛的畫家之一,小杉從油畫創作轉回日本畫的作品,總是輕描淡雅,有時畫面就只有一顆石頭,讓觀者沒有過多的雜念,只專注於畫中的石頭,寄情於其中。

留日初期,她與當代日本畫的創作者、研究室的同儕,同樣著迷於膠彩的礦物質感與箔的金屬感,並追求學習如何控制顏料與膠的比例,才能讓厚重的顏料附著在畫板上。不過,當代「日本畫」的厚塗風潮,不禁讓她思考這樣的日本畫是否越來越趨近「油畫」?之後她重新回歸原點,回到她「水墨畫」的專業背景,讓當代日本畫中僅作為打底的墨線、墨色,晉身為主角,大膽潑灑在日本畫紙上。

「由於日本畫紙比起國畫用紙還要厚許多,因此墨與水交合出的墨色漸層非常的豐富且濕潤。於是,我也對日本畫用紙產生興趣,開始實驗不同紙張、厚度所帶來的效果,逐漸可以掌控暈染的流向,同時也融入厚塗與貼箔技法 」她的第一件實驗作品《遠・緣》(2013),強烈大範圍的墨色暈染,塑造出影物交織,遊走在抽象又具象之間,令人神魂迷離。就像她說:「一開始隨機的潑墨,後來引伸將墨色運用在陰影的表現,配合紙張的留白空間,具象的主題描寫與暈染造成的虛的空間成為了我的繪畫語言。」

寫信邀請陳芃宇受訪時,她正好因為《旅程》(2017)這件作品,獲得雪梁舍美術館主辦的「翡冷翠大獎」,前往義大利佛羅倫斯進行三個月駐村創作,並特別獲准到美術學院(Accademia di Belle Arti di Firenze)BIBN(Adriano Bimbi)教授的研究室聽講。課堂紮實的人體素描訓練,輝煌震撼的教堂濕壁畫,各地不同的風格流轉,讓主修東方繪畫的她,留下了「眼見為憑」的視覺衝擊與深刻印象。
她感嘆地說:「我對義大利藝術的印象除了流派的轉變,透視技法的演進,光影效果以外,最大的感想就是『充滿』。繪畫、建築物、雕塑的每一個角落、每一寸空白都盡量填滿它,繁複的裝飾效果,相較於東方余白的審美觀有很大的不同。」義大利繪畫中人事物空間的精準度,也讓她重檢審視自己作品的留白,試圖構築出畫面整體的一種新的平衡感。

此外,在一位日本策展人的牽線下,她參加了佛羅倫斯當地藝廊舉辦名為“But the sky is getting more BLUE …“的聯展,她以國際共通的語言「Monday Blue」為靈感,運用義大利當地的畫材、濕壁畫魚膠,以及擁有750年歷史的紙張fabriano,將壁畫常見的金、藍色澤,透過日本畫的手法,繪製出美術院課堂習作中的專用畫椅。
共同展出的藝術家,有來自義大利、法國等,陳芃宇是唯一一位亞洲藝術家。開幕茶會時,她作品中留白構圖與渲染效果,深受西方觀眾的注目,這次展出與交流,也讓她更篤定自己描繪東方特色的方向。

「早期的前輩畫家,像是陳進、林玉山都在留日之後,回到台灣尋找屬於自己的繪畫語言。用自己的畫法畫出台灣的味道、台灣的記憶。保留東方趣味、筆墨。這些也是我未來很想追求的。 」她如此期許著,未來幾年,陳芃宇將會繼續留在日本發展她的膠彩,褪除制式化的技法,化為個人的繪畫語言。 至今她的作品多在日本展出,她也計畫今年(2018)或是明年在台灣舉辦個展,預計將六年間的作品寄回台灣完成一個階段性的成果發表,相當令人期待。
在日本新一代的畫壇,已獲得多數肯定的陳芃宇,或許有點近鄉情怯,因膠彩顏料取得的困難,以及技術掌控的要求,在台灣的發展仍受侷限。但她依然抱有期待,也想聽聽家鄉的人對自己作品的看法,如何去理解她的日常,如何去讀取她畫中余白的隱喻,如同我第一眼在陳芃宇作品中,看見她獨特姿態、絲絲入扣的詩情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