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張維晏
Gérôme在《弄蛇人》畫中對虛構場景與裝飾紋樣細膩的刻畫,亦來自攝影輔助。當時攝影仍為黑白影像,因此若將畫作對照實景後,會發現畫中設色的配置與實物仍有所差距。
19世紀後半葉,攝影與繪畫相輔相成之勢已漸盛行。近東地域伴隨觀光產業發展,外籍攝影師入駐,旅遊紀念影像市場一時蓬勃,觀光紀念相冊、旅遊手冊、雜誌、遊記等出版品中,皆可見攝影圖像的運用。畫家們開始借助攝影,倚重照片對風景與物像的如實紀錄。近東或遠東影像流入歐洲,帶起慕東風潮,也同步影響東方主義藝術表現。攝影師為迎合市場,選取在地特色元素,呈現最具「東方性」內涵的事物,「弄蛇人」是其中饒富特徵的題材。如Adelphoi Zangaki(Zangaki兄弟)的《弄蛇人》【圖1、圖2】。


Bourne & Shepherd這家攝影工作室位於印度,由著名的英國攝影大師Samuel Bourne(1834-1912)和Charles Shepherd(活躍於1850–1870年代)共同創立於1860年代,除了是世界上營運最長、歷史最悠久的攝影工作室之一,也是19世紀末20世紀初印度最成功的商業攝影行號。Bourne & Shepherd出品的《印度弄蛇人》【圖3】,被印製於某刊物上,配有一段文字敘述:「很少有人來到印度會錯過令人驚奇的弄蛇人表演,就像我們圖像中所見到的,要應付卻又不傷害到可怕致命的印度眼鏡蛇。經常有人說蛇被弄蛇人迷得變無害了,但沒有充足的證據證明就是這種情況。樂器總是在表演中作為伴奏,而蛇明顯受樂音影響──點出了聖經中所描述聾虺的情況:『不聽弄蛇人的聲音,雖用極靈的咒語也是不聽。』(will not hearken to the voice of charmers, charming never so wisely)弄蛇人形成了一種特殊的種姓制度,而他們的秘術是由父親傳給兒子繼承。」


義大利攝影師Tancrède Dumas(1830–1905)的《摩洛哥丹吉爾的弄蛇人》【圖4】,是室內擺拍之作。長者手上舉了條蛇,他閉起眼睛,似乎對著蛇喃喃自語,圍繞在身旁的三位樂師擊鼓、高歌、吹笛。畫面中透露濃郁的神祕感,宛如展示一場對蛇催眠的魔法劇幕。《神秘的摩洛哥,以及如何欣賞它》(Mysterious Morocco, and How to Appreciate It,1910年)這本導覽性旅遊著作收錄的信文有一則記述,當旅人們從市集返家時,他們在山丘遇到一位弄蛇人。弄蛇人用蘆葦管把玩著蛇,表演全程有兩位助手彈奏「金伯利」(gimbri),並擊鼓應和。旅人說:「我無法描述他所做的一切,但我肯定他讓我毛骨悚然,他向我展示了他的髒嘴與黃牙,並任其中一條爬行動物咬他的舌頭。」[1] 各地區弄蛇人表演伎倆有不同特色,而摩洛哥弄蛇人(就像Dumas攝影作品中所演繹的),他高舉著蛇,作勢生吞。
多數關於弄蛇人的圖像都有個不約而同的元素──音樂。這種伎倆增加了馴蛇表演的趣味和神祕感。美國兩棲爬蟲學家Karl Patterson Schmidt(1890-1957)在《關於蛇的故事之真相》(The Truth About Snake Stories,1929年)中說:「無論怎麼說,蛇本身在某種不同意義上也許是可以『被迷住的』(“charmed”)。擁有助手和蛇群的專業弄蛇人,是遍及東方世界眾所熟悉的人物形象。這種被稱為「弄蛇」(snake-charming)技藝中最富謎樣元素在於蛇對音樂的明顯反應。」[2]
生物學上而言,許多科學驗證蛇是聾的,牠們之所以跟隨音樂搖擺乃肇因於表演者身體的擺盪。有時弄蛇人會拔掉牠們的毒牙,或將牠們嘴部縫起。Schmidt指出:「被用於此種活動演練的蛇通常都是有毒的種類,最被喜愛的是眼鏡蛇,這是因為牠們壯觀的頭套(hood)、牠們挺起蛇頭和身驅的習性,以及牠們與印度教神話的連結。……可能有些專業弄蛇人由於重複注射些微毒液,因而對其免疫。」[3]
英國醫師Joseph Fayrer(1824-1907)曾在印度任職外科醫師。他在《關於蛇的崇拜和印度的毒蛇》(On Serpent–worship and on the Venomous Snakes of India,1892年)中提到:「所謂的弄蛇人經常展示眼鏡蛇。牠們挺起的蛇首和脹大的頸子顯得姿態優雅,左右搖擺盯著牠們主人的動作,並屢屢向他發動襲擊,而他們處之泰然,使得他們廣受人們喜愛。」[4] 除了眼鏡蛇(cobra),弄蛇人還經常展示眼鏡王蛇(ophiophagus)、環蛇屬(bungarus)、山蝰(daboia)、金花蛇屬(Chrysopelia)等其他擁有美麗花色或特殊造型的蛇類,且這些表演「總是伴隨笛子的吹奏音樂」。
總結兩篇「蛇吻之危」文章的探討,「弄蛇人」成為東方主義繪畫與攝影的重要題材,主要有兩大關鍵因素:神秘性(mysterious)與表演性(performative)。
人們對於爬蟲的恐懼自古流淌在血液中。細長軀體、爬行姿態、致命毒液,以及反覆蛻皮等特性,使文明未開化之民族感到畏懼,從恐蛇症(Ophidiophobia)到神格化(如蛇神廟、印度濕婆崇拜等)的發展,彰顯人類將未知事物上升到信仰層次的內化過程。關於蛇的一切,至今仍有許多想像空間。近東與印度次大陸等地,由於氣候炎熱,蛇類富饒,屢屢發生被蛇咬傷或死亡案例,不怕蛇吻卻有一身馴蛇本領的弄蛇人,在這類地區賣藝維生,炫技如魔術,更加深西方旅客或冒險家的深刻印象。攝影師們把握這些特質,用影像再現東方人文風景。猶如蝴蝶效應,弄蛇人開始在西方藝術舞台中登場,進入了藝術史探究的殿堂。
[1] H. J. B. Ward, Mysterious Morocco, and How to Appreciate It (London: Simpkim, Marshall, Kent & Co., Ltd., 1910), p. 179.
[2] Karl Patterson Schmidt, The Truth About Snake Stories (Chicago: Field Museum of Natural History, 1929), p. 6.
[3] Karl Patterson Schmidt, The Truth About Snake Stories (Chicago: Field Museum of Natural History, 1929), pp. 6-7.
[4] Joseph Fayrer, On Serpent–worship and on the Venomous Snakes of India (London: Harrison, 1892), p. 1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