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龔詩文
都會風景=高雄風景的成立
1950年代中期以後,張啟華連續描繪系列性的眺望畫作,例如1957年的《風景》、1957-1960年的《眺望》、1964年的《室內室外》、1966年的《都會風景》【圖4】、1970年的《風景》、1974年的《眺望》、1975年的《眺望》。
上述畫作,多為三段式構圖【表一】,亦即前景的陽台欄杆以及陽台一角的陶甕;中景的建築街景;遠景的壽山遠眺。前景使用褐色圓甕、褐色樑柱、綠色幾何欄杆等造型語彙,描繪逆光之下的L型陽台。值得注意者,兩隻陶甕的持續出現,不但見諸畫家遺物,且出現於晚年的《仙人掌》、《文廟》,印證畫家對於圓滾造型、深褐色彩的喜愛,連結日後的構成。
其次,中景使用白色方塊、白色方型、紅色三角、灰色梯形等幾何造型,尤其欄杆縫隙的白色牆壁,更是對比前景的逆光以及中景的向陽,描繪出光影、色彩變化之下,嚴謹幾何造型的街景。此一都會街景,亦見1960年的《風景》、1960年的《建築物》、1963年的《醫師大樓》、1965年的《舊高雄都會》。
相對於前景、中景的細部描繪,遠景則是一片簡化的、正面的、黃澄的三角形壽山,以及山頂的放射狀白雲,營造快速推移的空間效果。此一壽山庇護之下的都會風景,亦見1955-1960年的《山之組曲(壽山)》、1956年的《高雄風景》、1957-1960年的《山》、1957年的《山》、1958-1960年的《山之組曲(壽山)》、1960的《壽山》、1960的《壽山風景》等。誠如表一所見,經由畫家的長年觀察、描繪,並通過系列性的圖示與修正的過程,畫家本色的都會風景、高雄風景即將發展而出。
綜合上述,前景的造型語彙,貫穿畫家一生,可謂畫家對於畫面的精心設計。誠如1964年的《室內室外》,此一調整細部、完成圖示的畫作,乃是50F的大型畫作。此地從畫家修正造型之後的前景綠色欄杆,彷彿結構一般的中景各式建築,堅實的、仔細叮嚀的、充滿自信的筆觸與刀痕,黑白對比、紅綠互補、逆光閃爍的色彩效果,以及台陽美展的出品記錄,可謂此一系列的中堅之作,同時也完成都會街景的表現基礎。
一生忙於實業經營的張啟華,風景畫作大多以居住地高雄為主。尤其,晨昏眺望的高雄街景以及壽山風采,終將成為畫家筆下的都會風景、高雄風景,進而在畫藝之上,成就張啟華作為台灣美術的「高雄者」。
首先,1955-1960年的《山之組曲(壽山)》、1956年的《高雄風景》,已經出現眺望之下的高雄街景與壽山風景。上述二畫,但見局部的山景及街景,建築的安排較為輕鬆,體現畫家眺望之下的風景印象,畫面充滿黃澄的陽光,以及部分白牆的反光。
其次,通過上述眺望系列的「修行」,至遲1960年代中期,畫家已經完成都會風景=高雄風景的風景圖示——亦即前述中景與遠景的巧妙融合,並且展現風景圖示之下,難得的多元變化,此則1961年的《高雄風景》、1966年的《高雄風景》【圖5】、1966年的《高雄風景》【圖6】。上述三畫,皆為強調「俯視的都會街景」以及「眺望的壽山遠景」的風景圖示。其中,1966年的《高雄風景》【圖5】,畫幅頗大(50F),圖式嚴謹,表現路面、建物、遠山以及放射狀白雲所構成的箱型空間,曾經5次代表畫家出品展覽,可謂畫家一生的代表之作。


除此,風景圖示的構成以及光影、色彩、氣氛的表現,或許也淺藏畫家多元表現的企圖。換言之,畫家此時已經突破「眼見為憑」的框架,企圖超越當下的、實景的都會場景,進而通過「圖示與修正」的窗前修行,表現畫家心中永恆的、理想的「高雄風景」的圖示。
如此一來,壽山系列、眺望系列、高雄風景系列,都將邁向統一的圖示以及表現的構成。誠如1966年的《高雄風景》【圖5】的向陽光采及堂堂正正之外,同年的《高雄風景》【圖6】則是不見路面,並以黑邊強調建築構成。至於遠山,則是以綠色、褐色對比天空高彩度、高亮度的黃橙色,營造夕陽將下的逆光效果以及沉重之畫風。換言之,同樣的《高雄風景》的圖示,卻有兩種不同的表現,亦即早晨、向陽、嚴格對稱、強調深度空間的圖5,以及黃昏、逆光、稍稍歪斜、強調造型的上下堆積與構成、運用黑邊的圖6。
事實上,此一黑邊、沉著、逆光的高雄風景,亦見1961年的《高雄風景》、1962年的《高雄風景》,此則或為畫家通過《みづゑ》、《アトリエ》等日本美術刊物,認識當時畢費畫風影響之下的日本畫壇——誠如林武的《富士山》系列、田崎広助的《櫻島》系列、梅原龍三郎的《櫻島》系列吧!
總之,經過多年的摸索,通過圖示與修正的鍛鍊,尤其通過窗前系列、眺望系列的「修行」之後,直到1960年代,正值年逾五十壯年之際的畫家,顯然已經完成都會風景,亦即高雄風景的構成與表現。此則構成造型、變幻線條、展現光影與色彩、透露個性的高雄風景。
問題與討論
1. 貫穿畫業的高雄風景圖式
表一所見包含前景、中景與遠景的風景圖式,題材之上,前景足以聯繫畫家的靜物畫。相對於此,眺望的觀看方式之上,中景的建築與遠景的壽山得以發展前文的「風景靜物化」,並聯繫畫家一生的兩大主題:靜物與風景。
2. 繪畫尺寸、參展紀錄與畫風的自我肯定
山畫以及都會風景系列當中,不乏小品的繪畫(多為10F以內,甚至零號),以及相對實驗性的筆觸與色彩,彷彿體現畫家對於新題材、新風格的嘗試,此類畫作,通常少見參展紀錄。若是,此類小品之作,實為探討畫風成立之佳例。
3. 畫風轉變之際的參考資料
上述問題,體現同時之間,單一畫家的多元風格。其中,摸索新風格之際,是否源自畫家改變某種作畫的方式,如上文探討的遠眺?或是參考某種資料,如學者所論的林武黑邊風格的影響呢?對於日本美術學校畢業的畫家,一則通過劉啟祥等人,理解歐洲畫壇,誠如塞尚繪畫的構成;二則通過日本美術雜誌,例如《みづゑ》、《アトリエ》、《芸術新潮》所刊載並迅速地介紹、吸收、參考西歐畫風的日本畫壇。
4. 色彩、構圖與人生
跨越室內與室外的窗前系列,猶如畫家人生,亦即東京時期跨越帝展系統與在野系統,返台之後跨越事業與畫業,往來小坪頂之際跨越都市與鄉村。其次,實業之經營,確實壓縮畫家的選材範圍難出高雄;然而經過畫家巧思,卻也凸顯窗前修行之下,壽山系列為主的高雄風景。再者,事業經理人的身分,利於畫壇的經營與贊助。如此一來,張氏畫業的色彩與構圖似乎可以聯繫人生際遇。因此,評價張氏畫業,探尋張氏的畫史定位之際,或許必須整體觀照張氏一生——包含實業經營、畫壇贊助以及畫風演變,亦即突破單純的畫史框架,進而提升至藝術史、生命史的關懷,或許更能體現張氏一生對於高雄畫壇的定位與貢獻吧!
本文節錄自龔詩文,〈都會風景的修行者——張啟華風景畫初探〉,《現代‧前瞻-打狗美術的開拓者:張啟華百年大展》,高雄:高雄市立美術館,2011.09,頁34-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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