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蕭珮瑩
觀狂人畫家葛飾北齋(1760-1849)的傳世記載,其一生更了數次名,遷了近百次宅,如此不受現實世界框架的他,亦曾於眾目睽睽下,以大掃帚和墨水,一氣呵成繪出幅長180米的達摩像,還曾在一顆米粒畫上雙雀,從這些故事中不僅見到北齋擁有高超的繪畫功力,更展現出他的藝術之眼並不被事物的大小侷限,將對萬物的好奇心與敏銳的觀察力,透過自身的經歷實踐,轉化出獨特的繪畫語言。而北齋於年過半百之際創作的《北齋漫畫》,可說是為後世觀者開啟了探其一生對萬物的感知、體驗之路。
關於《北齋漫畫》
《北齋漫畫》共十五篇,收錄近四千張圖版,題材包羅萬象,囊括了人物、動物、自然、建築、傳說故事、神異景象【圖1】等,可說是集結了北齋一生的見識與思想。宛如百科全書般的創作,亦帶有教學性質與通俗性,受用了當時想習畫的莘莘學子。[1] 系列初篇出版於1814年,二、三篇於1815年,四、五篇於1816年,六、七篇於1817年,八篇於1818年,九、十篇於1819年。第十篇的最終圖片本已宣告此系列的完結,但因居高不下的人氣,使得北齋繼續繪製創作。直至1849年北齋逝世前,又刊行了十一至十三篇(1849年,秋),最終十五篇於1878年刊行。[2] 長達六十四年的暢銷書,影響甚是深遠,且透過收藏與傳播在歐洲興起了風潮,如十九世紀印象派畫家馬內(Édouard Manet, 1832-1883)[3] 、竇加(Edgar Degas, 1834-1917)[4] 的畫作中可見其形體的參照、轉譯或臨摹。
此一系列「百科全書式」的創作題材,是最令人讚嘆之處,但在如此龐大的創作主題中,我們應該從何進行了解和認識呢?若僅是對圖像的辨識和指認,那是否意味著中了北齋所設下的陷阱,也被視覺表象限縮了對於世界的想像?或許我們可以從他在《北齋漫畫》描繪萬物的態度和方法,尋找出隱藏在各個圖像背後存在的意義。
筆者將從「圖像中幾何學的運用」以及「視域有限性的認知與突破」兩個面向作切入,整理《北齋漫畫》中所見的特別之處,以探討上述問題,並進一步思索北齋對於萬物的理解和想像。
圖像中幾何學的運用
1812年,北齋創作《北齋漫畫》初篇底稿的同時,另一本《略畫早指南》已出版【圖2】,其內容描述運用幾何圖形的做法,能使觀者的目光更聚焦[5],亦指出了「世間萬物皆有方圓」,[6] 並以此作為自身觀看人物、花鳥、自然景象等世間萬物的方法。《北齋漫畫》裡頭的圖像如建築物【圖3】、機械、兵器等也應用了此做法,這不僅顯示出北齋對萬物形體的觀察與構成相當具有意識,且更展現出他對世界的生成、萬物的運行自有其道理的哲思。


視域有限性的認知與突破
然而,面對宏大無限的宇宙,人類對其認知是有限的,從視覺可見的範圍出發,僅僅是一處小角的截取,或時光某一片刻的捕捉。[7] 在北齋創作《北齋漫畫》時,攝影術尚未問世,他在繪畫中運用了宏觀的視角,微觀的視點來進行描繪,如第三篇《雀舞圖》(雀踊り)【圖4】,北齋將人物動作每一個變化的片刻逐一記錄下來,形成具動態且連續的樣貌,而這些形體的掌握已是北齋擅長之事;另外,由第八篇《盲人群像圖》【圖5】所傳達出的寓意,可看出北齋在萬物觀上的形塑:盲人摸象在中國傳統即有以偏概全之意,有學者提出北齋此做法,正是彰顯出他在面對人類視覺認知的有限性時,運用繪畫的方式和態度,將其轉化和突破,建構更為廣袤、不受拘束的世界觀。[8]


《北齋漫畫》不僅展示了江戶時代日本人民生活的民風萬象,也顯示出北齋敏銳且細膩的觀察。「漫畫」一詞在他的解釋中為「繪氣之所向,畫意在其中」,[9] 體現出一種無拘束、自由的創作觀,與「漫」本身字義一致。其與現代漫畫相異之處在於,圖繪本身並非「敘事」,而為「表意」,它以「單幅」形式存在,不以框格及文字的連續表述方式呈現,此特性彰顯了圖像本身具獨特審美價值的美學特性。[10] 喜好日本藝術的法國藝評家Théodore Duret(1838-1927) 曾對「漫畫」一詞發表了看法:「漫畫這個詞本身帶有著快速的草圖、各式主題這樣的概念」,[11] 西方草圖主要為基本構圖、色彩、線條形體的速寫勾勒,避開繁瑣的細節,以鬆散的形式、簡要的筆觸、鮮明對比的色彩呈現的畫面效果吸引觀者目光;[12] 然而,《北齋漫畫》筆意精煉、圖像姿態清晰,鮮活地呈現了北齋對萬物的深刻感知。
「版印浮生」展覽精彩提要
本次「版印浮生」展出的作品,出自《北齋漫畫》第十篇,由廣告頁可知此篇的精彩要點為「描繪神佛、高僧幻術及風雅人物等」,[13] 例如:皆擅法術的「孫悟空與殷妲己」【圖6】,前者手拿金箍棒欲施其術,後者則化身為九尾狐慫恿君王;或是《水滸傳》經典人物的描繪【圖7】,又或是擁有各式異能、異象的人,如吞刀、隱形,長頭、牛舌等【圖1】。第十篇的內容可說由神異現象到鬼怪皆涵納其中。藉由本次展出的《北齋漫畫 第十編》,提供了觀者一探北齋眼中豐富且充滿趣味的生活型態。

[1] 浦上滿著,張懷文、大原千廣譯,《《北齋漫畫》與狂人的一生》(台北:遠足文化,2019),頁74。
[2] 吳方正、周芳美編,《日本浮世繪特展》(桃園:中央大學藝文中心,2001),頁93
[3] 浦上滿著,《《北齋漫畫》與狂人的一生》,頁79、82-83。
[4] 浦上滿著,《《北齋漫畫》與狂人的一生》,頁140、142-143。
[5] 高罔一彌編著,浦上滿、中村英樹著,李濤譯,《北齋漫畫》(中國:北京美術攝影,2016),頁29。
[6] 浦上滿著,《《北齋漫畫》與狂人的一生》,頁59。
[7]浦上滿、中村英樹著,《北齋漫畫》,頁17。
[8]同上註。
[9] 此處原文為「事物をとりとめもなく気の向くまま漫(そそ)ろに描いた画」,參考自津田 卓子,〈北斎漫画〉,收入《浮世繪大辞典》(東京:東京堂,2008),頁 445。 此註參見張育晴,《十九世紀末法國人對日本繪本的詮釋——以Théodore Duret的著作為例》(國立中央大學藝術學碩士論文,2020),頁47。
[10] 藺振珍,〈淺談葛飾北齋的《北齋漫畫》〉,《藝術科技》第32卷3期(2019),頁150-151。
[11] 原文:“Le mot Mangoua entraîne l’idée de rapides esquisses, de sujets variés.” Théodore Duret, “L’art japonais, les livres illustrés, les albums imprimés : Hokousaï,” pp. 15-16; Théodore Duret, Livres et albums illustrés du Japon, p. 216 以及浦上滿著,《《北齋漫畫》與狂人畫家的一生》,頁 188。此註參見張育晴,《十九世紀末法國人對日本繪本的詮釋——以Théodore Duret的著作為例》,頁47。
[12] 張育晴,《十九世紀末法國人對日本繪本的詮釋——以Théodore Duret的著作為例》,頁47-48。
[13] 浦上滿著,《《北齋漫畫》與狂人的一生》,頁146-147。
參考資料
1. 吳方正、周芳美編,《日本浮世繪特展》,桃園:中央大學藝文中心,2001。
2. 浦上滿著,張懷文、大原千廣譯,《《北齋漫畫》與狂人的一生》,台北:遠足文化,2019。
3. 藺振珍,〈淺談葛飾北齋的《北齋漫畫》〉,《藝術科技》第32卷3期(2019),頁150-151。
4. 張育晴,《十九世紀末法國人對日本繪本的詮釋——以Théodore Duret 的著作為例》,國立中央大學藝術學碩士論文,2020。
5. 高罔一彌編著,浦上滿、中村英樹著,李濤譯,《北齋漫畫》,中國:北京美術攝影,2016。
- 《版印浮生-中大六十校慶浮世繪特展》於2022.5.20 – 6.18展於國立中央大學藝文中心。展覽訊息請關注國立中央大學藝文中心臉書粉絲專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