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編輯部

桃園的藝術可以是什麼模樣?探索桃園當代藝術的多重網絡

桃園的藝術可以是什麼模樣?如果我們願意細看桃園這塊土地,會發現有許多深耕在地的藝術家與藝術社群,這些人挖掘地方特質轉化為創作的養分,活絡社區以及串聯在地藝文展演,組成豐富且多元的藝文網絡。

由桃園市立美術館委託,國立中央大學藝術學研究所謝佳娟老師及王聖閎老師執行「桃園當代藝術生態研究計畫」,以「桃園」當代藝術家與相關藝術社群、藝文空間等為核心,梳理桃園當代藝術的地方特質與網絡關係。讓我們跟著訪談者王聖閎老師與藝術家的腳步,一起探訪桃園當代藝術的風貌!

計畫共同召集人王聖閎老師專訪

桃園當代藝術多重網絡系列文章接近尾聲,這些深耕在地的藝術家,透過創作交織出桃園地區的藝文樣貌。我們可以如何觀看這樣的藝文生態?從這些藝術家與藝文團體的實踐中又能獲得何種啟發?

本次編輯部訪談到「桃園當代藝術與其衛星網絡」研究案計畫共同召集人王聖閎老師,除了對整個計畫背後的研究方法加以介紹,也提供我們觀看以及延伸思考的可能。

專訪計畫召集人王聖閎老師。編輯部拍攝

Q:能請老師談談本次研究中「製圖學」、「研究踏查」等方法的發想過程嗎?

在謝佳娟老師先前的訪談中也有提到,[1] 地方美術館在發動研究案的時候,會希望能建構在地的藝術史觀點,或是找尋場館論述與策展實踐的定位。我們會從「製圖學」、「研究踏查」出發,便是回應於此。而另一方面,處理地方美術史研究時常落入屬地主義的侷限,若只是蒐羅、梳理地方畫會、前輩藝術家等,屬地主義的問題較小,但本次研究案面向的是當代藝術,思考方向就會不太一樣。

以我的理解,很多年輕藝術家並不會用屬地主義的角度建構自己的創作風格或思想脈絡。再加上台灣當代藝術環境是相對靈活的,許多創作者是全台跑透透,到各地去開拓創作議題。

因為具備這種高度的移動力跟能動性,即使不是跟某個地方有直接的地緣關係,我們也常看到很多年輕創作者在台灣各地從事各種在地文史、人文景觀的踏查。這就牽涉到關鍵字「製圖學」(cartography),許多的藝術家採取製圖學的方式來重新測繪他跟某個地域、社群、空間之間的關係,而「藝術家作為製圖學者(cartographer)」,在當代藝術領域也是一個蠻值得深究的課題。[2]

Q:以您觀察的角度,在這些藝術家的創作中,有哪些特質可以相互連結?與桃園的地方特質又有什麼相呼應呢?

嚴格來說研究案並不是蓋棺論定「桃園性」是什麼,而是透過藝術家名單去設想:如果要思考桃園性,需要具備什麼樣的條件?從何種角度切入?在研究過程中我們觀察到,桃園是一個幅員遼闊的地區,同時又聚集非常多族群,有客家、閩南、原住民、外籍移工、新住民等。多族群的交會與碰撞,是這裡的一大特色。要理解桃園,必須正視這種多族群關係造成的各種邊界,包含身分認同、文化,甚至是氣味上的邊界。這個地區是一個關係與邊界充滿動態的網絡,也因此我們認為要從族群景觀(ethnoscape)的角度來理解桃園。

從「製圖學」的角度到「精神地理學」對人與城市空間、乃至更大環境裡感性層面的關懷,我們需要能回應桃園地方複雜性的藝術家。如梁廷毓對「斷頭河」的研究,能夠幫助我們理解桃園地區可見和不可見的邊界。而郭俞平與移工的社群、新住民展開對話的細膩創作方法,也很具參考價值。吳燦政的聲音地景創作,能夠提醒我們在複雜的族群交界帶,只有視覺性是不夠的,還需要聽覺、甚至其他感官。這也是為什麼還會納入表演藝術,如「陳家聲工作室」、「慢島劇團」等,因為這些劇團工作者都能找到桃園在地非純粹「視覺性」的特質,從多層次的身體與行動策略打開人與空間歷史的對話方式。

郭俞平,《我的胃裡還沒有午飯,脖頸在尋覓陽光,腦子求索著愛情,靈魂裡有慌亂,心裡則有一股刺痛》,
雕塑與聲音裝置,2018。
在這件作品中藝術家與越南移民互相對話,並將這些細膩的感性經驗透過創作展現。

Q:在您的書寫中提到城市「速度學」的課題,能向漫遊藝術史的讀者多介紹一點嗎?

「速度學」它原來的字是dromology,也有人翻譯成「競速學」。最早對這個字比較有深刻研究的是法國哲學家維希留(Paul Virilio, 1932-2018),他曾用來描述當代社會逐步脫軌或失控的競速邏輯。[3] 我們借了這個字,只是在研究案的架構底下把它放到城市治理跟文化發展的脈絡上思考,將這個概念作為打開新的文化切面的分析視角來討論。

若將城市理解為各種「流」,包含人流、物流等的交會空間,那桃園美術館未來將坐落的位置青埔,似乎恰恰好處於這個交會核心──快速將事物聚集,同時也快速分配置其他地方的穿堂或轉運站──例如作為「國門」的國際機場,或是桃園高鐵等建設皆坐落於此。青埔作為城市動力線的交會點,若只是一個讓外地人快速來看展、看完就離開的「暫留之地」,美術館便難以重塑其地方性,也難以和在地藝文生態產生緊密的連結,所以「城市速度學」是必須思考的課題。顯然要改變人流與物流的速度,才可能讓在地的藝文生態,藉著美術館的平台去重新形成一種文化的內聚力,而非只是讓這座新的美術館成為台北藝文圈的飛地。

桃美館多場館的結構,[4] 比起單一場館更有條件去發動「製圖學」式的展演實踐,開發出新的人文地景測繪形式,並且進一步引導看展覽的民眾找到屬於他們自己的製圖學方法。如此,地方性的意義才可能內化到民眾身上,改變人們看待桃園在地的視角,乃至於人們在城市裡文化走讀的速度。

Q: 在這次的研究中,最吸引您的部分是什麼?

我覺得最吸引我的,是當代藝術家們發展出的多樣創作方法。即便他們本來只是某個田野地的局外人,當他們走進一個新的地域,要怎跟這裡產生關係。表面上,製圖學、地圖測繪這件事情因為攸關drawing和mapping,因此似乎主要是視覺性的實踐,但在地域踏查的過程,其實可以觸及多重的感官,如視覺、味覺、嗅覺、觸覺、聽覺等等。所以看似視覺性的drawing和mapping,其實是全然是身體性的。

藝術家吳燦政透過踏查台灣各地採集聲音,繪測台灣島嶼聲景。圖版來源:天下雜誌 微笑台灣 所授權使用。

這某種程度意味著當代藝術的創作者們,能夠以更靈活的路徑來面對「地方性的重新塑造」的課題。除了多重感官的啟動,這背後還有很豐富的敘事性:藝術家創造各式各樣依據身體的位移所拉出來的空間敘事。當代製圖學式的創作著重實踐上的能動性,以及是否能拉出創作背後議題的縱深。這種創作方式不急於快速的產出一件可以展覽的作品,所以時間上能被拉長,踏查就可以變得很有延續性,不會只是一次性的擷取。我覺得並不會因為這次的研究案結束了,就代表這些藝術家的創作都結束。事實上恰恰相反,藝術家們在做的事情都還繼續著,也都很有發展空間。

Q:桃園在藝術上還有沒有什麼課題值得去開發?

與其說還有沒有課題要開發,不如說有些蠻迫切的議題,需要不只是當代藝術,甚至要廣義的文史哲相關的研究力量一起關注。譬如說桃托邦藝文聯盟,他們最近在推動的議題:

桃園火車站前捷運預定地G07的施工範圍內,目前出土了不少清代鐵路的基礎建設遺址。這些其實都很需要捷運的施工先暫緩,然後大家坐下來討論哪些範圍必須要指定成文化資產,也需要做更進一步的考古調查,以及跨部門的協調。當然這其中必定有矛盾的地方,這也和前述「城市速度學」的課題有關。桃園確實是發展步調非常快速的城市,若只依循著同一種建設與空間劃分的邏輯,必定產生問題。要找到都市發展與文化保存之間的平衡點,首先需要慢下來,並且檢視我們過去思考與行動上的各種慣性。

都市發展與文資保存並非毫不相容的二擇一課題,需要的是充分而細緻的討論。桃園地區過去有「桃園藝文陣線」經營中壢五號倉庫的寶貴經驗,透過舊空間的活化,轉變成藝文實驗基地,推動許許多多兼具感染力和實踐活力的文化展演內容,但最終卻因為法規問題與政府部門的協商問題,而必須熄燈撤出。我們是否能從這樣的經驗中獲得一些啟示,讓大家願意更細緻的看待地方文化資產活化,以及在地青年團體的空間聚落需求問題,我覺得是關鍵。

此外,本地的多元族群景觀,以及類型繁多的文化園區、地方故事館,都是桃園的優勢。嚴格上來說,這裡是最有機會在豐富的文史書寫層面,成為台灣連結東南亞的前線基地。不管是田野調查的角度,還是展演實驗的角度,這裡都應該是一塊活水之地。而藝術家,以及我們作為研究者,要怎麼善用這塊活水之地,我覺得是值得持續耕耘的面向。

[1] 漫遊藝術史編輯部,〈桃園「地方性」的開放性思考:專訪計畫召集人謝佳娟老師〉,《漫遊藝術史》,網址:<https://reurl.cc/rZZnDE>

[2] 在藝術家、學者Karen O’Rourke的著作Walking and Mapping: Artists as Cartographers中,關於「藝術家作為製圖學者」有詳細的脈絡梳理和展演案例討論。 Karen O’Rourke, Walking and Mapping: Artists as Cartographers, ed. Roger F. Malina and Sean Cubitt (London, England: MIT Press, 2016).

[3] 在訪談中王聖閎老師也針對「速度學」字意進行更深入的補充:「dromology」的古希臘字源 dromos,即是賽跑或賽道(racetrack)之意。法國思想家保羅.維希留(Paul Virilio)曾使用這個概念,描述當代社會逐步失控脫軌的競速邏輯,特別是在當代傳媒技術與戰爭技術日益發達的情況下,國家的興亡如今只與速度學相關,而非傳統的政治學;真正具影響力的不再是民主政體,而是一種「競速政體」(dromocracy)。而在本研究案的分析架構中,我們將速度學視為分析城市治理與其文化發展的一個重要切入點。 Paul Virilio, Speed & Politics: An Essay on Dromology (New York: Semiotext(e), 1986)

[4] 桃園美術館除了本館,還有如兒童美術館、橫山書法藝術館、中路美術館等多場館的規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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