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容小札記(上):上帝視角通盤考量

文 / 張琳

各位讀者喜歡自己居住的城鎮嗎?它是好吃、好玩、好方便?還是好擠、好貴、好汙染?抑或是好看、好住、好整齊?甚至是坊間的玩笑話──好山、好水、好無聊?而「好看」和「不好看」的定義又是什麼呢?在西洋藝術史、建築史的學識(scholarship)裡,對於市容有些許的討論。其中一部分,是針對城市的視覺再現(visual representation, 即攝影或畫作);另外一部分,則是對於實體城市的空間經驗和規劃。現在就讓筆者以整個十九世紀、二十世紀初的歐美城市為例,為讀者們整理訴說。

首先,不可否認,有財力和權勢的人能對地產(properties)進行改造,從而影響市容景觀。例如:倫敦市中心的三座大型皇家公園──海德公園、(Hyde Park)、綠公園(Green Park)、聖詹姆斯公園(St James’ Park),雖然在地圖上連成一氣【圖1】,但是在十八世紀末,每座公園仍設有自己的大門、圍欄,甚至收費站。彼此間沒有馬路互通,拜訪完一座公園後,若要前往第二座,即使它就在眼前,但仍需繞路才能抵達。直到喬治四世(George IV, 1762-1830; 1811-1820為攝政王,1820-1830為英國國王)即位後,想建立更宏偉的市容,才拆除了前述的「障礙物」。不只拆除,同時新增一些像紀念碑(monument)的建築物,例如拱門和雕像,也是英王所重視的。[1] 於是在1825年,建築師伯頓(Decimus Burton, 1800-1881)提出了「海德公園屏幕」(the Hyde Park Screen)的草圖,落成後即是今日「海德公園轉角」(Hyde Park Corner)這處交通要道上,最醒目的地標【圖2】。

【圖1】倫敦市中心地圖,自左到右連續三處綠地即為海德公園、綠公園和聖詹姆斯公園。
圖片來源:Google Map(截圖日期:民國111年9月11日)
【圖2】位於海德公園東南角的「海德公園屏幕」。圖片來源 Wiki Commons:
https://commons.wikimedia.org/wiki/File:Help_me_identify_this_place_please_-_panoramio.jpg

有趣的是,同樣也是在1825年,地方性的城市卻面臨和首都截然不同的市容議題。中部的伯明罕(Birmingham)是當時歐洲最大的金屬製造業中心,生產如錢幣、皮鞋皮帶的扣環、槍等等。勞力的湧入和工廠的聚集,讓伯明罕的市中心和邊陲地帶越來越擁擠。附近有一個姓氏為「凱爾梭普」(Calthorpe)的領地貴族,不願將土地租給工廠或興建平民住宅,特別規定開發商只能興建價格較高的獨棟房屋(villa),以吸引收入較高的實業家和專業人士遷入。1825年,當地的史書就記載道,在凱爾梭普的土地上,映入眼簾的全是剛蓋好的「奢華別墅」(gay villas)和好多條「無情又筆直的馬路」(merciless straight streets.)。[2]merciless的意思,應是指馬路不會因為遇到樹木或老建築物就轉彎,而是直接砍樹或拆屋。

的確,拆與蓋是市容永恆的罣礙。熟悉歐洲藝術文化的讀者,都知道法國領導人拿破崙三世(Napoleon III, 1808-1873)任命豪斯曼男爵(Georges-Eugène Haussmann, 1809- 1891)執行巴黎的改造計畫,並在1851年開張大吉。整個計畫期間,總共拆了約兩萬棟房子,新建了約三萬棟房子,[3]和數個大型公園。其中,大型公園的靈感,正是來自拿破崙三世年輕時流亡倫敦,在那兒的皇家公園體驗到的廣袤綠地。[4] 這拆與蓋的過程中,原職插畫家的馬維爾(Charles Marville, 1813-1879),恰好也拿起相機轉作攝影。他於1862年正式被任命為巴黎市政府的攝影師,除了為城市的改變留下了紀錄,也為巴黎「現代化」之前的中世紀過往留下了身影。[5]

和倫敦、伯明罕、巴黎的市容不同,紐約似乎較少經歷當權者單一的指揮、或是某個階級的獨佔,反而別具商業色彩,例如中央公園(the Central Park)。【圖3】看似欣欣向榮,背後或許另有考量。原因是中央公園還在蓋的二十年間(1850s-1870s),所產出的景觀圖(views)竟然比蓋好後的更多,顯示有人刻意在施工期,即不斷商業性的宣揚中央公園未來的美景。例如:當時美國社會在文化品味上仍以歐陸為榜樣,尤其日耳曼語系自杜勒(Albrecht Dürer, 1471-1528)以降的版畫傳統,更是一塊金字招牌。就有一位來自瑞士的巴赫曼(John Bachmann, 1814/15-1896),打著日耳曼後代子孫的名號,開業繪製美國東部各城市的景觀圖,在業界頗有名聲。這幅在1865年完成的中央公園鳥瞰圖,展現了覆蓋廣闊又生長茂盛的綠樹,左下角還有天鵝戲水(比例上,天鵝體型偏大,與遊船匹敵)。整體呈現了完工後具永續性,且與周邊城市融為一體的想像──即便1865年時,中央公園還在整地、移樹,處處是土坑坡道,並非版畫中綠油油的美景。那麼,版畫中如此美好的品味,它的客群到底是誰?根據研究指出,包含了當初努力推動中央公園建設案的政客、投資的工程公司,還有對將來附近住宅建案可能有興趣的中產階級。[6]這些客群,或多或少顯示了紐約城市發展過程中,受到商業化的程度。至於中下階層的工人和努力扎根的新移民呢?雖然上述這類的繪畫並非為其而作,巴赫曼仍有好些張作品,捨棄俯瞰的視角,以近距離的方式勾勒中央公園的娛樂活動(如溜冰),似乎為這群小老百姓,示範了中央公園的正確使用方式,頗有教導他們融入社會的用意。[7]儘管巴赫曼的景觀圖和世態畫,多是中央公園尚未完竣前的想像之作,但仍透露出紐約不同於歐洲城市,那具有商業色彩卻也略顯平等的城市精神。

【圖3】約翰‧巴赫曼(繪者),(製版者:Julius Bien),《中央公園》,1865年,石版畫,42.3 x 59 公分。
圖片來源:紐約大都會美術館網站

【未完待續】

[1] Dana Arnold, Rural Urbanism. London Landscapes in the Early Nineteenth Century (Manchester: Manchester University Press, 2005) pp. 123-140.

[2] James Drake, The Picture of Birmingham, being a Concise but Comprehensive Account of that Place; Intended for the Information both of Residents and Visitors (Birmingham: James Drake, 1825)

[3] 大衛‧歐盧索加(David Olusoga)著,張毅瑄譯,《文化如何交流?世界藝術史中的全球化》(台北:聯經,2022年)頁217。

[4] Colta Ives, Public Parks, Private Garden. Paris to Provence (New York: 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 2018), p. 49

[5] 可前往巴黎市博物館線上館藏https://www.parismuseescollections.paris.fr/fr 輸入Charles Marville,即可獲得數百張相關照片。但該網站所蒐得之照片不提供下載。

[6] Margaret Elen Deming, ‘The Country and the City: John Bachmann’s Views of Manhattan and Central Park’ in Landscape Journal, vol. 19, no.1 (2000), pp. 111-135.

[7] Margaret Elen Deming, pp 118-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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