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千年中原石刻,到近代台灣美術──訪談龔詩文老師優游藝術史的廣袤世界

文 / 編輯部

龔詩文老師目前任教於元智大學藝術與設計學系,在漫遊藝術史部落格刊登許多與有關中國美術史與台灣美術史的文章。例如近期刊登的〈遊記、風景與繪畫──以畫家蔡蔭棠為例〉〈都會風景的修行者—張啟華〉(上)(下),以及〈豐子愷的台灣行與其畫中的台灣印象〉(上)(下),透過詳盡的作品剖析,帶領讀者深入了解這些台灣前輩藝術家的創作觀、風景觀,並以此窺見一個時代的文化切面。

除此之外,龔老師在先前也刊登過關於中國古代圖像為主題的文章〈蓮花小傳:漫談古代中國的蓮花紋飾〉,透過圖像與文獻分析,探究「蓮花」圖像在中原文化中的流變。從中國古代到台灣近代,龔老師研究跨度的廣度與深度令編輯部敬佩。透過訪談,我們了解到老師研究前後的脈絡,這些看似相隔遙遠的事物其實都息息相關。同時,老師也與我們分享了藝術史學習、教學的心路歷程。隨著本次的專訪,一起進入藝術研究背後的世界吧!

龔詩文老師與他多年來的研究專著,從漢代到台灣近代美術史皆有深刻的研究。

Q:請問老師投入藝術史研究的契機是什麼?

我年輕時就讀屏東師專美勞組(現屏東大學視覺藝術系),那時候喜歡畫圖,喜歡藝術與文學。因此師專畢業後,就進入輔仁大學中文系就讀,接觸到文學創作的寬廣以及文學研究的深度。那時我心裡便想:藝術創作與藝術研究的共鳴究竟何處?於是我帶著此疑問,繼續就讀國立藝術學院(今國立臺北藝術大學)美術史研究所,發現藝術史的研究,不但可以探索歷代藝術品、藝術家的創意發想、文化意涵等等諸多面向,而且具有某種神祕的內在邏輯,兼具感性與理性,從此就投入藝術史的研究。

研究所之後,我便前往日本大阪大學藝術學講座,主修美學美術史。持續藝術史的學習與研究之外,還補足美學以及其他藝術學科的訓練,讓我可以面對古今藝術的各式議題的開發與研究。

Q:想問老師創作訓練對於藝術史研究有什麼幫助或影響嗎?

有幫助也有限制,藝術創作和藝術研究之間還是有一些隔閡存在。例如在圖像學的分析方法中,除了文獻的分析也需要對藝術家創作心理的再研究,所以有創作經驗對這一塊就很有幫助。然而創作是面向未來的天馬行空,藝術史是對過去回顧的邏輯整理,兩種不同的方向,讓我在初入門時有些隔閡。但是如果能夠以一個彼此更包容的角度之下,那應該還是有所幫助。例如我最近在從事當代水墨研究的課題,便發現藝術創作跟藝術史之間是可以互相幫助的,這是蠻有趣的。

Q:老師早期發表在漫遊藝史的文章,是以古代中國器物、葬墓文化中的圖像為主題,2020年以後發表的文章則多以台灣美術史為主。想請問您在研究與書寫上轉變的契機是什麼呢?

的確,我的研究面向大致有兩個,一個是漢代壁畫、畫像磚石為主的考古美術,另一個則是台灣美術。關於考古美術,我通常會前往中國,調查考古現場的圖像配置狀況,運用類型學、器物學、圖像學、風格學等方法研究。我以前念書時教藝術史的老師,大多專研中國藝術史,再加上20世紀下半葉蓬勃發展的考古發現,如漢代磚石與壁畫,不但補足器物史與繪畫史的空缺,也呈現了當時的社會風貌與藝術表現,這是十分值得研究的,我便自然往這個方面研究。如〈蓮花小傳〉便是我早年的文章,碩士剛畢業時寫的。

漢代天井中的蓮花圖樣。《蓮花藻井》,兩漢時代。

而台灣美術的部分,我則著重於廟宇石雕以及台灣畫家所構成的現代美術研究。我來自農村,小時候的幼稚園就位於廟宇的東廂,對廟宇的石雕、木雕、彩繪都很有興趣。所以後來我在教學研究之餘,就近調查附近的寺廟石雕藝術,如台北關渡宮、桃園景福宮、八德三元宮、中壢仁海宮等,也包含高雄的萬山岩雕。[1] 另外,求學時期的師長、同學,後來陸續成為台灣藝術界的重要人物,促使我關心台灣美術的發展。在這樣的基礎上,我回溯日治時期的台灣現代美術的萌芽與戰後的新興發展,並關注殖民現代化與台灣風景。

畫家眼中的台灣風景,體現出不同心境與個人修為,也就產生不同的台灣風景圖像。所以,漫遊藝術史邀稿時,我便就順勢推出豐子愷、張啟華、蔡蔭棠等畫家筆下的台灣風景,探討畫家面臨風景之際的選擇與表現,還有各自的特色。

Q:承上題,兩者之間研究方法上主要的差別是什麼?或是否有共通之處?兩者分別吸引您的又是什麼呢?

無論是中國美術或是台灣美術,在研究方法上大致相同,都需要田野調查、文獻爬梳、風格分析與圖像判讀等。近年來因疫情無法去中國田野調查,研究便以台灣為主。要說到兩者分別吸引我的地方,以漢代的畫像藝術來說,除了因分布廣而呈現不同地域風貌,更重要的是呈現中國早期繪畫的特色:包含忠孝節義的勸戒主義繪畫,象生與飾哀的喪葬美術,以及樸素的田園漁獵風景,反映山水畫之前的自然主義圖繪。

至於台灣,以石雕來說,值得一提的是位於高雄深山內的萬山岩雕,保留大量的人面、蛇文、大型女巫等早期石刻圖像,甚至可延伸至後來的魯凱族石刻,值得持續調查研究。其次,台灣廟宇保留大量的清代以及日治時期的石雕,像是桃園各地的古蹟類的廟宇,皆保留大量由泉州惠安石匠在大正、昭和初期的石雕,品質十分精良,這樣珍貴的石雕在中國已難以見到,反而在台灣被保留了下來。

Q:能請您分享在藝術史研究中最開心、難忘的事嗎?

藝術史研究生涯中最快樂、最難忘的是,跌跌撞撞的求學與田調,以及完成論文的喜悅。除此,實地考察古代墓葬的震撼,如山東、四川、重慶、河南、安徽、陝西…等地區的石刻也令我印象深刻。再者,相對於遙遠古代的畫像藝術,台灣美術彷彿祖父輩以來的現在進行式。我的祖父成長於日治時期,所以我對於這個時代的事物也特別有感。雖然在日本求學的時候發現,現在日本人不太願意談殖民時代,但所幸遺留下來的文獻眾多,有利於台灣美術的研究。我多年前也發表了關於殖民時期日本人眼中台灣風景的研究,相對於豐子愷則是中原人士眼中的台灣風景,這樣的對照也蠻有趣的。除此之外,調查台灣石雕或是訪問當代藝術家,面對面的訪談與調查,彷彿參與現在進行式的台灣美術,或許這是與研究古美術之間的最大差別吧。

豐子愷,《南國佳人》,1948。
從畫面中的旗袍招牌與後方的椰子樹可看出,
豐子愷眼中的台灣風景融合自身對中國母國文化的投射,以及對台灣南國風情的表現。

Q:未來還有沒有什麼主題是您認為十分值得深入研究的呢?

美術史研究是永無止境,有太多想做的課題,一個人的能力有限,也期待未來藝術史或文化相關研究的朋友們可以接棒下去。例如漢畫與早期繪畫連結,漢畫人物的情緒表現與文化意涵,裝飾紋樣與文化交流等等。

至於台灣美術從日治時期到戰後,再到今日的發展,也有許多課題值得研究。像是剛才所提的畫家眼中的台灣風景,還有好多畫家值得研究書寫。除此之外,今日擁有無窮創意的當代藝術家們,也有許多善於回顧藝術史的藝術家,很好地結合了藝術史與藝術創作。因此從當代藝術、當代水墨的美學與美術史角度觀察,也是我目前與未來的課題之一。

[1] 萬山岩雕為高雄萬山舊部落中的岩雕遺跡,詳見:高雄市政府文化局,〈萬山岩雕群考古遺址簡介〉

【龔詩文老師撰寫於漫遊藝術史的文章】

1 . 儒化古史的持弓驅禽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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