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柯曉如
提到西洋對日本繪畫的影響,通常會聯想到研究西方銅版畫以及油畫的司馬江漢(1747-1818)。然而再將時間往前倒推一點點,於18世紀下半葉便已經有將西洋技法融合進日本繪畫的嘗試。
「秋田蘭畫」主要的創作者為秋田藩(久保田藩)的藩主及藩士,以融合西洋技法與日本繪畫傳統為特色,卻僅出現不到十年的時間。早期人們對此認識不多,直到1930年由平福百穗出版《日本洋畫的曙光》,才大力將「秋田蘭畫」介紹給世人。[1] 在鎖國時期的日本,遠在東北地區的秋田藩是如何接觸到西洋繪畫的技法?「秋田蘭畫」的西洋元素為何?日本美術傳統的特色又在哪?而「秋田蘭畫」結束後對之後的日本美術有造成影響嗎?
近現代西洋對日本美術的影響
「秋田蘭畫」並非是第一個受到西洋影響的日本繪畫類型,早在桃山時期(16世紀晚期至17世紀初期)便有描繪西方人的南蠻美術、以及由傳教士帶來的西洋繪畫技法。南蠻美術以日本傳統的繪畫技法表現這些來自異國的訪客,在《南蠻人來朝之圖》中可見外國船隻上穿著燈籠褲、臉上帶有鷹勾鼻的外國人【圖1】,畫面的右下方更可見不同膚色的人們正在進行交易。作品以華麗且大面積的金箔表現雲彩及部分陸地,此種表現手法也是桃山時期日本美術的一大特色。[2]除了以日本美術的技法描繪西方人,來自西方的傳教士也帶來了西洋美術中透視與明暗等技法,在《洋人奏樂圖屏風》可略見明暗法的運用【圖2】。然而這類由傳教士傳入的繪畫多是臨摹不同的西方作品組合而成,並非對現實世界的描繪。[3]

圖版來源:福岡市美術館編,《日本美術のなかの西洋 : 安土桃山・江戶のニューアート》,頁70。
隨著德川幕府對宗教的禁令以及後來的鎖國政策,傳教士與西方商人的活動受到了限制,而此時西方與日本美術的交流也大受影響,[4]然而這並不能阻擋人們對外界知識的渴望以及對異文化的好奇心。江戶時期僅限荷蘭與中國在長崎通商,西方的知識與技術則透過荷蘭人傳入日本,並統稱為「蘭學」。「秋田蘭畫」便在這樣的背景下誕生。
鑽研「蘭畫」的武士?
「秋田蘭畫」主要的創作者並非職業畫家,而是秋田藩的藩士小田野直武(1749-1780)與藩主佐竹義敦(1748-1785)。秋田藩大致位於今日的秋田縣角館,屬於日本東北地區,距離當時的政經中心江戶以及通商口岸長崎皆十分遙遠。究竟「蘭畫」技術是如何傳入這個地區的?這則要從江戶時期的蘭學家平賀源內(1727-1780)談起。根據目前普遍的說法,1773年平賀源內為了礦業開採事宜來到秋田藩,並在此遇到善於繪畫的小田野直武。而對西洋畫感興趣的領主佐竹義敦,則命令小田野直武跟隨平賀源內到江戶學習西洋畫技法。[5]
比起地處偏遠的秋田藩,江戶地區聚集了許多蘭學家,也有更多機會接觸到西方傳入的書籍。小田野直武在來到江戶不到一年內,便參與了《解體新書》的插畫繪製工作。[6]《解體新書》為日本第一本外文翻譯的人體解剖學書籍,內頁有不少對於人體結構的描繪與明暗技巧的運用。能對於這些技巧有一定的掌握度,這也不難想像小田野直武在後來的作品中對西洋技法相對成熟的運用。經歷了在江戶的學習,小田野直武將西洋畫的技巧帶回秋田藩,影響了佐竹義敦與其他秋田藩的武士,「秋田蘭畫」此一繪畫類型逐漸成形。
融合西洋技法、中國繪畫、以及日本美術傳統的「秋田蘭畫」
「秋田蘭畫」運用了西方的繪畫技法,但並非對西方的圖像依樣畫葫蘆,而是將西洋、甚至由中國傳入的繪畫手法與日本美術傳統結合。在作品呈現的上可見的傳統掛軸形式,也描繪了日本的風景,如小田野直武著名的作品《不忍池圖》即是以江戶著名景點不忍池為主題【圖3】。[7]「秋田蘭畫」前景中常見大型的花卉以斜對角式或不對稱構圖,背景則多為簡單的風景與大面積的天空【圖4】。[8]從花卉等前景的描繪中可以見到對於沈南蘋畫派的學習【圖5】,[9] 而從背景的風景中則更清楚的看到受西洋繪畫技法的影響。

(右)小田野直武,《岩石上的牡丹》,江戶時期,絹本設色掛軸,私人收藏。
圖版來源:Johnson, Hiroko. Western Influences on Japanese Art : The Akita Ranga Art School and Foreign Books (Amsterdam: Hotei, 2005), p. 81.
《不忍池圖》的遠方地平線橫越畫面的中間地帶,將天空與池面清楚的區分開。地平線上方的雲彩以暈染的方式表現,水面上的倒影則如實的依照不忍池周邊的建築物與植物描繪,並以淡雅的色彩表現。這種對景物及空間的描繪可以看出與過去日本繪畫的不同。在《南蠻人來朝之圖》中使用清楚的線條勾勒雲朵,並以強烈的金色表現,天空與陸地也沒有明顯的區分界線。而在運用了西洋技法的《洋人奏樂圖屏風》中,則可見以漸層的筆觸及色彩表現雲朵,但仍在一定程度上保留線條。《不忍池圖》裡幾乎消融天空與雲朵的界線,以及對倒影細膩的刻畫,是否更接近我們肉眼所見的實際景色呢?

此外,《不忍池圖》中不對稱的構圖,以及超出畫面的樹幹等,可以在其他日本繪畫,如狩野永德的《檜圖屏風》中發現相似的特質【圖6】。除此之外,在其他的「秋田蘭畫」作品也可見到類似的構圖,如秋田藩藩主佐竹義敦(1748-1785)的《松上唐鳥圖》【圖7】、《老松圖》【圖8】等。
近景與遠景的表現也是「秋田蘭畫」的一大特色。在《不忍池圖》的畫面右方,可見花卉盆景與側邊的樹幹佔很大的面積,而在池子另一端的建築物以及植被則被描繪的很小。這樣的構圖方式拉開了畫面的空間感,也顯現了小田野直武對透視概念有一定的掌握,此種特徵也可見於佐竹義敦的《松上唐鳥圖》以及《老松圖》。在明暗法的運用上,「秋田蘭畫」與前代受西洋影響的繪畫不同。在《不忍池圖》中可以透過樹幹的陰影以及盆栽倒影,清楚的辨別出光源來自畫面右方。相比之下,《洋人奏樂圖屏風》雖然可看出對於明暗法的運用,但光源卻顯得混亂許多。
承先啟後的影響
在《日本洋畫的曙光》的前言中提到,司馬江漢普遍被讚許為將西洋技法帶入日本繪畫的開拓者,然而秋田藩的小田野直武與佐竹義敦更值得這個稱號。[10]而司馬江漢與小田野直武於江戶的時間重疊,或許也有相互影響。整體而言「秋田蘭畫」直接或間接地影響了日本西洋畫的發展。然而好景不常,相傳平賀源因發瘋入獄,小田野直武也受到牽連,兩人相繼於1780年過世。隨著小田野直武的離世,相關的繪畫活動式微,許多作品也因此丟失,[11]結束了短暫卻具開創性的「秋田蘭畫」。
[1] Riko Imahashi, The Akita Ranga School and The Cultural Context in Edo Japan (Tokyo: International House of Japan, 2016), p. 4.
[2] 中山喜一朗,“The Western Influence on Japanese Art – Centered on New Dawn of Japanese Art at the Time of National Isolation”,《日本美術のなかの西洋 : 安土桃山・江戶のニューアート》(福岡市 : 福岡市美術館,1995),頁34。
[3] 中山喜一朗,“The Western Influence on Japanese Art – Centered on New Dawn of Japanese Art at the Time of National Isolation”,頁34。
[4] 中山喜一朗,“The Western Influence on Japanese Art – Centered on New Dawn of Japanese Art at the Time of National Isolation”,頁34。
[5] Riko Imahashi, The Akita Ranga School and The Cultural Context in Edo Japan, p. 3.
[6] Johnson, Hiroko. Western Influences on Japanese Art : The Akita Ranga Art School and Foreign Books (Amsterdam: Hotei, 2005), p. 63.
[7] Hiroko Johnson, Western Influences on Japanese Art : The Akita Ranga Art School and Foreign Books, p. 10.
[8] Riko Imahashi, The Akita Ranga School and The Cultural Context in Edo Japan , p. 5.
[9] Riko Imahashi, The Akita Ranga School and The Cultural Context in Edo Japan , p. 5.
[10] Hiroko Johnson, Western Influences on Japanese Art : The Akita Ranga Art School and Foreign Books, p. 9.
[11] Riko Imahashi, The Akita Ranga School and The Cultural Context in Edo Japan , p. 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