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va lamp:穿透1960年代嬉皮視覺設計的一把鑰匙

文 / 黃猷欽

我們總是在記憶一些人事物,不論出於自願或被動,有些年月日能幫助我們有系統地理解事情發生的來龍去脈。這裡要講的是1960年代嬉皮文化的一項視覺設計,包括了這種視覺設計在往後到21世紀的再現。明確地說,本文將試圖連結1963年熔岩燈(lava lamp)問世和1965年的兩個視覺設計現象之間的關係:披頭四(the Beatles)的《橡皮靈魂》(Rubber Soul)唱片封面設計與詹姆士龐德電影《霹靂彈》(Thunderball)的片頭設計,最後將談到李安導演2009年電影《胡士托風波》(Taking Woodstock)光碟封面的中英文字型設計問題。

請原諒我把這前言搞得有些迷離。

在我手邊有兩張披頭四發行於1965年的專輯,稍早的《救命!》(HELP!)和號稱該團創作分水嶺的《橡皮靈魂》專輯[1],後者在音樂風格上躍進與成熟,封面左上角的專輯名稱「圖案」,也和前者的制式字型有截然不同的設計思維。【圖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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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1】唱片封面設計反映了某個特定時期的視覺時尚與文化脈絡,值得深入研究。

為何稱之為圖案?因為這些英文字母共同形成了一個不規則的塊狀體,從中分為上下兩行,並依照上窄下寬、頭輕腳重的比例繪製而成,它們隨著一開始設定的塊狀框線而變化,字母的大小並非等比固,就像四位成員變形扭曲的照片,它們處於某個時刻的視覺擷取,與穩定的擺置形成了強烈對比,暗示著一種動態的,透過微調或許能夠回復成「正常」的畫面。

我們稱為1960年代嬉皮字型(hippie font)的設計,同時也出現在1965年上映的詹姆士龐德電影《霹靂彈》的片頭之中。不同的是,這是一個將近三分鐘的動態影像,在畫面裡同時出現了上浮下沉的人體影像、水與泡沫和工作人員字幕表,觀者自然地感受到這三者之間交融流動的視覺設計。【圖2】與【圖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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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2】《霹靂彈》片頭字幕出現時的嬉皮字型搭配著紅色光影下的水中氣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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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3】隨著《霹靂彈》片頭裡水中人物的游動,觀眾看見了背景底色藍/紫/紅/綠/橘和黃的變化,很容易使人聯想到熔岩燈的光影視覺效果。

相較於稍早的三部007電影,1962年《第七號情報員》(Dr. No)片頭裡的圓點與方塊,整體畫面呈現幾何硬邊的造型,與1963年《第七號情報員續集》(From Russia with Love)及1964年《金手指》(Goldfinger)的光影交錯形成對比。後兩部電影片頭都採取了疊影的設計,但在文字和色彩的設計上卻略有不同:《第七號情報員續集》採用了霓虹色彩的文字設計,當英文字母在人體表面流動時,自然產生了不規則比例上的扭曲變化;《金手指》則以黑底為背景,將所有動態影像投射在塗滿金漆的人體身上,形成圖像持續扭曲變化的效果,但是在文字部分,則以白色制式的字型嵌入。

值得注意的是,《霹靂彈》的片頭設計和上述三部007電影主要有兩處不同,一是原以光影投射的不規則變化的文字成為一種獨立使用的嬉皮字型;二為整體背景的色彩運用,像是在液態流動的容器框景中,照射出光譜緩慢運移的漸層效果,令人不禁想起一件專屬於1960年代風行歐美的嬉皮物件:熔岩燈。

熔岩燈是1963年由英國會計師愛德華沃克(Edward Craven Walker)所開發的視覺產品,利用容器底部通電燈泡的熱度,將透明容器裡與特殊液體並置的蠟塊加熱,使其密度低於液體而上升,在上部降溫之後密度提高而又下滑,如此上下游移在光影變化之中,形成視覺感知上無窮循環的變化樂趣。如今我們在維基百科中可以方便地看見熔岩燈的動態影片【圖4】,在網路上也有販售和教授自製的網站,而在一些以1960年代嬉皮文化為背景的電影當中,我們總能看見熔岩燈作為道具,像是著名的喜劇電影《王牌大賤諜二部曲:時空賤諜007》(Austin Powers: The Spy Who Shagged Me, 1999),片中大量出現迷幻藝術(Psychedelic art)與迷幻搖滾(Psychedelic rock)的視聽作品,別的不說,只消看看該系列電影海報上的嬉皮字型,就可以知道那是關於1960年代文化的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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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4】靜態的截圖實不足以說明熔岩燈千變萬化的光影漸層效果所帶來的樂趣,趕緊找個影片來欣賞,當然更直接的體驗是弄一座燈來瞧瞧。

迷幻(Psychedelia)這個概念牽涉到1960年代歐美的次文化,和藥物使用的超感體驗脫離不了關係,將日常經驗與意識加以扭曲變形,以熔岩燈和嬉皮字型為例證,他們共通點就在於高彩度與光譜、漸進與動態的暗示、圓滑不規則的造型。令人好奇的是,這種迷幻的體感經驗是否也曾出現在你我的視覺生活之中?以文字設計來說,來自於西方的嬉皮文化,能否成功地滲入中文字型的視覺構成呢?

香港俗稱「邦片」的特務電影,顯然受到1960年代007電影的影響,而邵氏從1966年的《金菩薩》到1969年的《千面女魔》,這種類型電影蔚為風尚。如果我們從這些電影海報的中文字型設計來看[2],卻將發現這種嬉皮字型的設計,根本沒有成功跨界到中文字型上,大部分都是類似黑體的方硬構字,缺乏前述圓滑與扭曲變形的「熔岩」流動效果,只能說多了硬漢,卻少了迷幻。

最後我想談一談李安導演的《胡士托風波》電影光碟的封面設計,該片講述1969年艾略特泰伯(Elliot Tiber)接辦音樂史上著名的大型音樂會「伍茲塔克」(Woodstock Music & Art Fair)。在臺灣發行的這套光碟有兩個封面設計,外殼紙板的設計是中文,打開之後是英文版塑膠碟匣的原版設計。【圖5】我們很輕易地察覺到中文字型缺乏了嬉皮字型的基本要素,中文字本身並未依版面而做出扭曲變化,原文的WOODSTOCK從拉長的W到壓縮的DS再到拉長的K,但是「胡士托風波」這五個中文字大小一致,顏色也未採取高彩度或光譜漸層的效果,整體視覺效果顯得平板無奇。

其實,當我們理解1960年代歐美的嬉皮文化時,在表象的結構上,無論是視覺或是聽覺的風格描述與研究,儘管有可能逼近原意,但在深層的感官體驗上,卻有著無法企及的差異。我們面對過去的種種人事物,真的能夠有效地釐清它們背後錯綜複雜的關係嗎?或許最好的回應是,讓我們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不斷地探索下去,開拓並豐富所有的可能性,我始終相信,魚與熊掌是可以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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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5】光看胡士托風波這五個中文字的設計就知道,一個文化要跨界到另一個文化絕非容易的進程,滲入的過程中必然會產生變異,表象的學習模仿畢竟和深層的浸染內化是兩碼子事。

[1] 李竹旺,〈披頭四創作之分水嶺〉(唱片內附中文小冊)。

[2] 關於1960年代後期的香港邦片和海報文字圖樣,參見吳昊編,《第三類型電影》。香港:三聯書店(香港),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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