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劉諺樺

我們可能很難想像藝術史要怎麼跟自然科學扯上關係，然而藝術史的可能性比所有人想像中還要來得廣博精深，藝術品修復就是個展示藝術史如何與科技交纏的專業，而我們可以從「貼近范．艾克」（Closer to van Eyck）這項修復計畫裡【圖一】，認識科學在藝術史中如何開展。

計畫的起源：《根特祭壇畫》

這一切都得從一幅巨大的作品――《根特祭壇畫》――開始說起，在過去的文章中曾談到過楊．范．艾克（Jan van Eyck, 1390-1441）這位北方文藝復興繪畫大師，其多數作品因為戰爭、革命等理由遭到人為破壞，目前學者確定出自楊．范．艾克的作品只剩下二十多件，而在為數不多的作品中，最重要的莫過於保存在聖巴夫大教堂（St. Bavo’s Cathedral）的《根特祭壇畫》【圖二】，這件長375公分、高515公分的多摺畫（polyptych）共由十八件木板畫組成，學者根據歷史記載以及畫框上的文字得知：《根特祭壇畫》為尤斯．維斯（Joos Vijd, c.1360-1439）委託楊．范．艾克的哥哥休伯特．范．艾克（Hubert van Eyck, 1370-126）創作，而在1426年休伯特過世後，由弟弟楊接手，並在1432年完成，是極為少數流傳至今的巨幅早期尼德蘭繪畫。[1]【延伸閱讀：漫遊藝術史文章〈重新觀看一幅名畫——楊．范．艾克的《阿諾菲尼的雙人肖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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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根特祭壇畫》在戰爭、宗教改革或法國大革命等事件過後仍然存在著，但是其物質歷史卻命運多舛，在這接近六百年的時間內，《根特祭壇畫》曾經被多次拆解、切割又重組，比方在1794年法軍入侵根特時，祭壇畫中間的四件木板畫就曾被帶走，一直到拿破崙一世（Napoleon Bonaparte, 1769-1814）於滑鐵盧挫敗後，才回到根特；好景不常，兩側的八件木板畫中的其中六件在隔年被出售，直到一戰後，德國根據維也納條約將作品歸還根特；[2]而正如之前的文章中提到的，《根特祭壇畫》在二戰期間曾被試圖轉移到梵諦岡，但在途中被德軍發現後，便留在礦坑中，戰後才被尋獲。此外，左下角的木板畫在1934年時失竊，至今仍下落不明，現在看到的複製畫是由耶夫．范．德．維肯（Jef Van der Veken, 1872-1964）於1951年完成的版本。【圖三】[3]

雖然《根特祭壇畫》多次死裡逃生，但其實這幅作品是在不合適的保存條件下苟延殘喘，而當代藝術史學者不希望如此重要的作品繼續地受到侵蝕，因此聖巴夫大教堂在法蘭德斯歷史紀念物保存組織（Monumentenwacht Vlaanderen），以及比利時皇家文物保存協會（Royal Institute for Cultural Heritage）的建議與幫助下，於2008年聚集各路學者對祭壇畫做評估，最終在得到蓋蒂基金會（The Getty Foundation）的資助後，於2010年開始一系列的修復計畫。[4]目前此項計畫仍持續進行中，為了讓更多觀眾以及藝術愛好者能夠得知修復成果，計畫團隊將修復及研究的過程公布在「貼近范．艾克」網站中。

修復成果以及科學檢驗

要修復如此巨大又古老的藝術作品可想而知是件浩大的工程，但在這個漫長的過程中，學者發現了許多意想不到的資訊。在1950到1951年的修復中，修復師為畫作上了一層亮光漆，[5]但隨著時間過去，這層物質逐漸泛黃並可能影響畫作表面，於是修復油畫過程中，就有一道將老舊的亮光漆去除的手續，而光是這個程序就能看出巨大的差異：原來的畫作中的色彩應該更為鮮艷，除去亮光漆後也讓我們看見更多作畫的細節【圖四】。

在修復計畫進行中，必定伴隨著一系列的科學檢測，透過這些檢測物質的分析，我們也能從中了解作品本身的物質歷史。其中最有趣的或許是樹輪年代學（dendrochronology，字頭的dendron即為希臘文的樹木之意），透過這個方法，我們可以知道更為準確的作品年代。而由J．溫克爾（J. Vynckier）在1980年代完成的研究中，學者得知兩翼木板最晚的樹輪生成年代為1404至1406年之間，也就是說這些木板畫最早的完成年代是1404到1406年之後。[6]

「貼近范．艾克」網站中共提供四種不同版本的《根特祭壇畫》影像，首先是以「微型照相技術」（Macrophotography）完成的超高解析度作品照片，觀眾能比對修復前、中、後的《根特祭壇畫》中所有的細節。「紅外線微型照相」（Infrared macrophotography）能讓我們看見表層顏料下的事物，特別是可看見底下草稿的部分，然而只是單純的紅外線僅能讓專家發現些微的疑點，而且雖然紅外線在暖色調以及白色顏料能夠發揮作用，但在冷色系顏料上卻效果有限。[7]因此第三種版本的「紅外線反射照相」（Infrared reflectography）能提供更清晰的畫作底層草稿的影像，透過比對亦能找出作畫過程中人物姿勢與物品位置的改變。[8] 比如在祭壇畫關起來的時候，中層的《聖母報喜圖》中央的兩件木板畫在紅外線反射照相下，能夠看出草圖的模樣：原來范．艾克是要在畫作上緣畫上哥德式的建築裝飾的【圖五】，但是這樣的細節在最終成品卻消失，草稿的線條則被掩蓋在層層堆疊的油彩顏料下。

最後則是「Ｘ光掃描」（X-radiography），透過這項技術，學者能夠比對較早的塗層與最終成品之間的差異。與紅外線不同的是，Ｘ光能夠直直地透過顏料跟木板，讓我們看見最底層支架的樣子，[9] 透過這個方式，專家們發現《根特祭壇畫》的支架頗為健壯。而由於《聖母報喜圖》中央的兩件木板畫是雙面上色的，在Ｘ光掃描下就會出現畫在另一面的亞當，十分有趣。【圖六】

在修復的過程當中，專家學者們也面對著許多考驗以及困難的抉擇，其中一項便是決定是否要將六百年間的修復歷程中，遺留下的古老歷史塗層去除。從《根特祭壇畫》完成至今，經歷了大大小小、不同程度的畫作修復，其中不乏直接將新的顏料蓋過原作，參與計劃的學者討論過後，決定將這些歷史塗層除去，[10]而這也大大地影響我們對《根特祭壇畫》以及范．艾克兄弟畫作的認識。在去除掉這些不屬於原作的塗層之後發現許多巨大的差異【圖七】，包含了中間上帝的羔羊（Agnus Dei）眼睛的畫法差異甚大，【圖八】後人畫的羊更接近現實的樣貌，眼睛是長在兩側，然而可能是為了強調正面性，范．艾克把羊的眼睛畫在正面。

VERONA：其他出於楊．范．艾克的藝術作品

在《根特祭壇畫》修復計畫開始之後，參與者逐漸發現我們需要對楊．范．艾克有更深層的了解，才能讓修復工作更貼近他創作時的《根特祭壇畫》。於是在資金充足的情況下，比利時皇家文物保存協會更進一步地開始Verona計畫（VERONA, van Eyck research in open access）。[11] 此計畫公佈在「貼近范．艾克」網站內，這項計畫對存放於歐美各大美術館的楊．范．艾克作品做了一系列的科學檢驗，跟《根特祭壇畫》一樣的是，觀眾能夠看見不同科學檢驗後的圖像，包含之前文章提到過的《阿諾菲尼雙人肖像》。

我曾經認為念了一類組或至少開始全心潛入藝術史研究之後，就再也不用接觸任何跟自然科學相關的專業，但藝術史是個複雜又有趣的領域，藝術史研究者有幸能夠有物質證據的存在（換言之，藝術作品的佐證），這不僅讓藝術史成為一門獨特的學科，而這些得以流傳至今的物質也成為人文學科與自然科學交會的媒介。

[1] Ibid.

[2] “The copy of the Just Judges,” Closer to van Eyck, accessed June 20^th, 2023, http://closertovaneyck.kikirpa.be/ghentaltarpiece/#home/sub=panel23.

[3] “The Project,” Closer to van Eyck, accessed June 20^th, 2023, http://closertovaneyck.kikirpa.be/ghentaltarpiece/#home/sub=project.

[4] “The Project.”

[5] “Documentation methods,” Closer to van Eyck, accessed June 20^th, 2023, http://closertovaneyck.kikirpa.be/ghentaltarpiece/#home/sub=methods.

[6] Ibid.

[7] Ibid.

[8] Ibid.

[9] Ibid.

[10]  “Restoration,” Closer to van Eyck, accessed June 20^th, 2023, http://closertovaneyck.kikirpa.be/ghentaltarpiece/#home/sub=restorations.

[11]  “Further works by Jan van Eyck and followers,” Closer to van Eyck, accessed June 20^th, 2023, http://closertovaneyck.kikirpa.be/verona/#home/sub=map&modality=vis.

參考資料

Closer to van Eyck, “The Ghent Altarpiece Restored.” Accessed June 18^th, 2023. http://closertovaneyck.kikirpa.be/ghentaltarpiece/#home.  

──, “Further Works by Jan van Eyck.” Accessed June 18^th, 2023. http://closertovaneyck.kikirpa.be/verona/#home/sub=map&modality=vis.

──, “Restoration.” Accessed June 20^th, 2023. http://closertovaneyck.kikirpa.be/ghentaltarpiece/#home/sub=restorations.

──, “Documentation methods.” Accessed June 20^th, 2023. http://closertovaneyck.kikirpa.be/ghentaltarpiece/#home/sub=methods.

──, “The project.” Accessed June 20^th, 2023. http://closertovaneyck.kikirpa.be/ghentaltarpiece/#home/sub=projec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