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劉諺樺

每到十二月，你是否也有想不出來到底要如何在預算的限制下，買一個有趣又不失禮儀的聖誕禮物呢？若你也有相似的煩惱，或許可以來看看，中世紀晚期的法國貴族是如何準備他們的交換禮物的。

新年的傳統交換禮物

早在古羅馬時期，人們就開始了定期贈送禮物的習慣，在耶穌還沒降生、基督教還沒出現的羅馬共和時期，在一年初始之時，親友間便有習慣交換禮物的習慣，這些被稱作strenae的禮物通常是各式農作物：月桂冠、果乾與蜂蜜等。但這種異教徒的習俗曾在基督教在歐洲各地傳播之後被放棄，一直到晚期的中世紀，法國的瓦盧瓦王室（House of Valois）復興了交換禮物的傳統，他們稱之為étrennes ，並維持古羅馬的習慣，會在一年之初（而非聖誕節時）贈送或交換禮物，對象從自己的親友到他們的下僕，每人此時送出的禮物數量可多達上百件，並且會花上大把的財富製作這些禮物。

舉例來說，奧爾良公爵路易（Louis I of Orléans, 1372-1407）於1404年的準備的新年禮物共花了一萬九千里弗爾；貝里公爵約翰（Jean de Berry, 1340-1416）在1401至1416年間為自己添購119件的藝術作品，這段期間，他從136個人那裡收到358件的新年禮物，但同時他只送出了231件的新年禮物。此外，富有的勃根地公爵大膽的菲利浦（Philip the Bold, 1342-1404）平均每年會花6.5%的預算在新年禮物上。[1]從這些數字，大致能夠反映瓦盧瓦宮廷對「新年禮物」的重視。

一項合適的禮物

瓦盧瓦的貴族對於準備適當的禮物是十分講究的，除了像現代人一樣，他們會根據自己與收禮者的關係準備禮物外，貴族們也會因宮廷中的階級制度的高低來決定禮物的份量，但對內斂又充滿規矩的中世紀的宮廷而言，花大錢製作一件張揚的華麗禮物並不一定是最好的禮物，一項好的禮物除了自身的價值外，其所隱含的「巧思」才是最重要的。

何謂「巧思」呢？這包含許多面向，舉例而言，勃根地公爵無畏的約翰（John the Fearless, 1371-1419）曾在1413年的新年時送了自己的叔叔貝里公爵約翰一本泥金裝飾手抄本，其中收錄許多旅遊文學類型的文字配以精美的繪畫，其中最著名的莫過於馬可．波羅的遊記（也稱為〈奇蹟之書〉）；無畏的約翰曾參加過惡名昭彰的十字軍東征，雖然他在1396年時被鄂圖曼帝國俘虜，但最後奇蹟似地回到法國，因此手抄本內對東方世界的描寫也就很大程度地是在指涉送禮者，同時書中無處不是貝里公爵的纹章，這樣的禮物不僅是為貝里公爵量身打造的，書中內容也會讓收禮者一再的想起送禮者。【圖一】

貝里公爵在晚期中世紀藝術史與送禮的習俗中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最具代表性的相關作品就是由林堡兄弟（Limbourg Brothers, fl. 1385-1416）製作的〈貝里公爵的美好時辰祈禱書〉，其中的〈一月〉【圖二】更是藝術史教科書中一定會提到的圖像；但貝里公爵與林堡兄弟並不止於普通的主僕或是客戶與設計師的委託關係，從一些資料中能夠發現他們近似友誼的關係，在1410年的新年林堡兄弟送了公爵「一本以上漆的木頭製成的假書，這本書沒有內頁也沒有任何的書寫內容，以白色的天鵝絨作為書封，並以一對鑲銀、琺瑯的公爵的徽章裝飾。」[2]據說貝里公爵很滿意這項禮物，並將這本假書放在書架上，好似這是一本真正的書一般。

從林堡兄弟的例子中，我們雖然可以感受到「巧思」的重要性，但事實上瓦盧瓦貴族間最常贈送的是珠寶類型的禮品。最經典的例子莫過於〈金馬〉【圖三】這座以貴金屬與寶石製成的小雕像，這件作品也是極為少數留存至今、瓦盧瓦宮廷出產的非書籍類新年禮物，這件作品是由法國王后巴伐利亞的伊莎柏（Isabeau of Bavaria, c. 1370-1435）送給丈夫國王查理六世（Charles VI, 1368-1422）的新年禮物，以黃金為底、以琺瑯上色，再加上雕像鑲嵌的寶石，〈金馬〉可說是當代金屬工藝的集大成，我們可將其分為兩層分析：下半部由一位僕從牽著一匹白馬，這也是〈金馬〉名稱的由來；上半部以白色琺瑯表現的是傳統的聖母子像，一對天使捧著王冠、正準備放到瑪麗亞的頭上，她的身旁圍繞著三位以幼童樣貌呈現的聖人：施洗者約翰、傳道者約翰及聖凱薩琳，在左側打扮得體的查理六世跪在聖母瑪利亞之前祈禱。

〈金馬〉無疑地是件精美又華貴的禮物，但細究當時宮廷的情況，可以讓我們對這件禮物有不同的想法。法國的查理六世患有嚴重的精神疾病，在病情日漸嚴重的情況下，法國政事由王后巴伐利亞的伊莎柏處理；伊莎柏送的那件新年禮物，也就像是為他人代點光明燈那樣，由王后送給丈夫一件希望能早日康復的禮物，其中描繪了國王本人向聖母祈禱的景象；此外，兩位聖約翰及聖凱薩琳有可能是在指涉兩人的孩子，也就是日後的都蘭公爵約翰（Joan of France, 1398-1437）及英格蘭王后凱薩琳（Catherine of Valois, 1401-1437），如此這件作品就像是全家人一同為國王祈禱般，是件有多重意義的禮物。

不幸的是，這類的金工藝術通常難以保留到現代，以金銀與寶石製成雕塑或首飾不只是精緻的藝術作品，在貴族的眼中它們也是方便攜帶的現金，貴金屬的部分可以融掉後製作金幣，一顆顆的寶石也能輕易取下當作支付債務的手段。以貝里公爵於1391年贈與查理六世的〈皇家金杯〉來說【圖四】，這件禮物曾於1449年與1451年兩度被典當以支付軍事的支出；由於〈金馬〉後來被當作聖物匣，因此幸運地逃過一劫。

送禮、收禮及回禮

雖然法國貴族有交換禮物的習俗，但他們絕對不是像今天我們這樣，抽籤然後決定要送誰禮物，在貴族的文化中，送禮幾乎是必須且必要的習慣，而每個人幾乎都會從對方那收到一份回禮，也因此這種交換禮物幾乎就是一個完整的經濟系統，在這個交換禮物的遊戲中，每個人都會考慮自己與對方在宮廷中的位置，送出最合適的禮物，也會期待對方也能依循相同的規則，送給自己適當的回禮。

這也是為什麼「禮物」這種形式很重要，雖然前面提到這些禮物（尤其是金工藝品）金錢上的價值，但是不喜粗俗的瓦盧瓦宮廷選擇了「交換禮物」這樣的方式，他們交易的不只是經濟的利益，除了交換品味與文化的價值外，交換禮物也是種確認宮廷地位以及彼此連結的方式。而這也是為什麼Buettner認為贈送新年禮物的地點會是在chambre à parer這種半私密的空間禮舉行【圖五】，這種空間給了貴族們足夠的隱私，卻又能夠向彼此展示自己送出以及收到的回禮。

法國社會學家牟斯（Marcel Mauss, 1872-1950）在《禮物》的研究核心是「禮物並非免費的。」送禮者總是會期待收到回禮，而在法國的瓦盧瓦宮廷文化中這是一項準則，這或許也是為什麼現代人流行的是「交換」禮物而非「送」禮物。雖然我們沒辦法像瓦盧瓦的貴族們那樣，訂製昂貴的金工藝術當作禮物，但是他們思考禮物的「巧思」是現代人可以借鑑的。

[1] Brigitte Buettner, “Past Presents: New Year’s Gifts at the Valois Courts, ca 1400,” The Art Bulletin 83, no. 4 (2001):  603-4.

[2] Susie Nash, Northern Renaissance Art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8), 117.

參考資料

Buettner, Brigitte. “Past Presents: New Year’s Gifts at the Valois Courts, ca 1400,” in The Art Bulletin 83, no. 4, 2001, 598-625.

Nash, Susie. Northern Renaissance Art.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8.

Mauss, Marcel. The Gift: The form and reason for exchange in archaic societies. London: Routledge, 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