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裝探員

不下雨的旅程

野獸派啟迪我們人類可能是依照自身的感受去賦予這世界的色彩,呼應近來時尚圈引用色彩與生理機制多巴胺關聯性的研究,建議大家選擇亮麗的色彩搭配,可以激發負責期待與獎勵的神經傳導物質多巴胺去提升心情與自信感,這也能說明選擇在濱海漁村同時工作與度假的馬蒂斯,正是透過《紅色沙灘》賦予海景更濃烈的彩度,覆蓋了港口原有辛苦勞作的身影。這樣強烈反差的色彩運用也出現在20世紀初受雇於巴黎里昂地中海鐵路公司(Compagnie des Chemins de fer de Paris à Lyon et à la Méditerranée, PLM)的插畫家柏侯德(Roger Broders, 1883-1953)[1] 為推廣鐵路沿線旅遊景點製作的海報上,像是以橘紅色描繪的白朗峰(Mont Blanc)【圖1】、或是以亮黃色詮釋科西嘉島(Corse)的卡爾維海灘(La Plage de Calvi)【圖2】,賦予自然景觀永遠都是艷陽下明亮鮮麗的色彩。可見現代畫派在海景中的色彩實驗同步於濱海城鎮現代化與觀光化發展。

【圖1】羅傑•柏侯德(Roger Broders),巴黎里昂地中海鐵路公司海報:《白朗峰—德魯峰線》(PLM Poster :La Chaîne du Mont-Blanc-L’Aiguille du Dru),1924年,彩色平版印刷,106.4 x 78 cm,巴黎Cornille & Serre印刷廠製作。
【圖2】羅傑•柏侯德(Roger Broders),巴黎里昂地中海鐵路公司海報:《科西嘉島的卡爾維海灘》(PLM Poster : La Plage de Calvi, Corse),1924年,彩色平版印刷,85×62 cm,複印於1989年。

另一位在現代繪畫常被忽視的女性畫家賈克琳·瑪瓦勒(Jacquline Marval, 1866-1932)在1920年代仍延續野獸派突顯主觀色彩的風格,描繪法國西南方巴斯克地區海濱城鎮比亞希茲(Biarritz)的戲水人潮。該地自早期海浴療養聞名,19世紀中更因拿破崙三世與其妻歐仁尼皇后(Eugénie de Montijo, 1826-1920)到訪,並在1855年興建以皇后為名的宮殿(Villa Eugénie,今日為巴黎銀行持有更名為宮殿旅館Hôtel du Palais)後,使得比亞希茲成為歐洲王室貴族的避暑與海浴勝地,並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後迅速發展為大眾觀光度假首選之處。因為鄰近西班牙的地緣關係,比亞希茲也曾經是西班牙畫家索羅亞(Joaquín Sorolla y Bastida, 1863-1923)筆下實驗印象派光影技法的地點,1906年索羅亞繪製的《比亞希茲海灘》(Playa de Biarritz, 1906)【圖3】選擇從高處的視點望向下方的人群,以融合印象派速寫的簡單筆觸勾勒出人群的衣著色彩,同時,我們也能見到海景中的人物比上個世紀的作品更靠近海面、或者可以說是更願意走入海水享受海浴的消暑感受,在以自然景觀為主的海濱圖像中增添人群所帶來的不同色彩。

【圖3】華金•索羅亞(Joaquín Sorollay Bastida),《比亞希茲海灘》(Beach of Biarritz (Playa de Biarritz)),1906年,油彩木板,22,5 x 18 cm,攝自Joerg Lohse。

穿上泳衣與洋裝

不同於索羅亞描繪自然景觀為主,點綴人群為輔的海景畫面,瑪瓦勒在《比亞希茲大海灘》(La Grande plage à Biarritz, 1923)【圖4】選擇柔和的淡粉色為海景基調突顯海灘上豐富的人物形象。畫作前景描繪有八位身著不同顏色泳衣的孩童,以及錯落著五位穿著無袖或短袖洋裝可能是孩童母親的成年女性,以及一位穿著深色泳衣的少女。我們再順著這些前景人物的眼光從露台上往下眺望,簡要的筆觸承載繽紛色彩點綴出海灘上密集的人潮,有坐姿也有直接躺臥在沙灘上的人,更有雙腳與身體浸入海水中享受真正海浴與浪潮的人。相較於馬內的《濱海布隆涅的海灘》,在上個世紀不願意露出身體,也害怕曬黑的上層階級已退下厚重衣物,眾人在輕薄的衣物下已分不出階級差異。

【圖4】賈桂林•瑪瓦勒(Jacqueline Marval),《比亞希茲大海灘》(La grande plage à Biarritz),1923年,油彩畫布,195 x 372 cm,法國南特美術館館收藏。

從法國《西南報》(Sud Ouest)記者拉楓(Cathy Lafon)介紹泳衣的歷史可以知道早在1850年代法國就出現泳裝,但最少包含六件為一套裝,包含及膝的燈籠褲、寬版的短袖襯衫、腰帶、帽子、襪子、鞋子,可見當時的人們在意的不是舒適而是盡可能地遮掩身體的需要,再加上海灘上有風俗警察檢查衣著不得過短(膝蓋上5公分為限)的規定,海浴仍令人感到害臊,一直到1920年代市面上開始出現美國捷迅(Jantzen)公司發明具有彈性材質的泳裝,讓泳裝得以民主化到大眾身上。[2] 如果從20世紀初各國開始陸續成立游泳比賽的情況來看,可以想見除了泳裝的出現,游泳作為運動也已愈趨普及,[3] 都可能是讓人不再畏懼無垠大海的原因。

塗飾繽紛色彩的休閒時光

回過頭我們再來看看瑪瓦勒描繪身著泳裝的孩童,可以想像孩童在當時較不受風俗規範,使得畫家願意突顯他們身上搭配遮陽傘帽,有著淺黃、淺綠、淺藍、淺粉、深藍、橘色、綠色與白色交錯的泳裝色彩,象徵此時輕薄泳裝新潮流的到來;此外,畫中的成年女子則是選擇穿著適合旅行的短袖輕便衣著,回應了1910年以後注重女性可以靈活行動的服裝時尚,其中藍白色花紋、白色、粉綠色與粉紫色的洋裝,與她們的陽傘所撐開深藍色、粉紅色、橘黃色等輕盈色系彼此呼應。不過,若從今日的眼光來看,有的女子膚色和孩童一樣曬得較紅看起來較為健康,有的女子膚色則過於白皙則顯得脆弱。前景這些具體的人物取代了過去海景圖像中比例較多的自然景觀,使得海景跟著時髦穿著的觀光客繽紛起來。同時,相對於這些粉色系衣著的觀光客,畫作遠處則有深色筆觸點綴的人潮聚集帶,很有可能是當地人身著黑與紅搭配的巴斯克傳統服飾正舉行著某種活動或慶典,讓整體畫面隱約地形成傳統與現代、在地與觀光的用色反差。若回到現代畫派的發展1920年代已是立體派、抽象派、表現派、超現實運動等蓬勃發展的時期,野獸派的色彩看來不再如世紀初那樣醒目,然而與野獸派畫家們關係密切的瑪瓦勒,仍願意選擇使用相當個人性的柔和色彩去詮釋屬於大眾的海灘,彷彿那些正自信地展示自身的時髦女子們是畫家自己的化身,[4] 觀眾也能透過與她們相同的視角,不只可以欣賞海景,也可以欣賞著海灘上屬於大眾的時尚潮流。當我們將瑪瓦勒畫中透著淡雅的粉彩色彩對應著今日討論的多巴胺色盤,可能發現兩者都共享著我們在休閒的自由時光中,犒賞自我的愉悅心情,那麼《比亞希茲大海灘》具現出的已不再是海濱城鎮的自然景觀,而是透過朝向身體解放的女子與孩童形象,見證這些海灘走向大眾觀光與度假風潮的摩登海景。

【圖5】賈桂林•瑪瓦勒(Jacqueline Marval),《宮女們》(Les Odalisques)1902-1903年,油彩畫布,196.5 × 230.7 cm,法國格諾布爾博物館館收藏。

[1] 插畫家介紹可見展覽圖錄:《羅傑•柏侯德海報1920-1932》(Roger Broders affiches 1920-1932), catalogue published on the occasion of “Broders, le voyage”, opening exhibition in the MATOU (Poster Museum of Toulouse) presented from April 21 to August 27, 2017, Toulouse: MATOU and Toulouse City Council, 2007.

[2] 據記者的解釋,對當時人來說只有妓女與重事粗重工作的工人才會裸露身體,到了世紀初澳洲的女性游泳選手與電影明星凱勒曼(Annette Kellermann, 1886-1975)於1906年拍攝的連身泳衣照(裡面仍有穿著褲襪)在當時曾引發輿論爭議。https://www.sudouest.fr/societe/du-costume-de-bain-du-xixe-siecle-au-burkini-en-passant-par-le-bikini-petite-histoire-du-maillot-de-bain-feminin-11295345.php (2024年 3月4日瀏覽)。

[3] 根據中華奧林匹克委員會網頁的介紹:「二十世紀初,世界各國的游泳比賽開始普及, 1894 年 6 月 16 日,在巴黎成立國際奧林匹克委員會時,游泳被列為 1896 年奧運會的項目之一。 1908 年國際游泳聯合會( FINA )成立。」見官網:https://www.tpenoc.net/sport/aquatic-swimming/ (2024年 3月4日瀏覽)。

[4] 筆者有此推論是根據瑪瓦勒成名的畫作《宮女們》(Les Odalisques, 1902-1903)【圖5】,這幅作品曾於1903年的獨立沙龍展出,主題上除了延續古典畫作的宮女主題外,最特別之處在於畫家將五位宮女的臉龐都畫成是自己的,成為畫家的扮裝自畫像,這幅畫也經常被看作是啟發畢卡索(Pablo Picasso, 1881-1973)繪製《亞維農少女》(Les Demoiselles d’Avignon, 1907)可能的靈感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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