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編輯部
這次的專訪邀請到了中央藝術學研究所博士後研究員莊憶萱,她的研究範圍廣泛,涵蓋視覺文化、當代藝術,尤其對「調查」文化有著濃厚的興趣。在法國深造期間,她進一步探索了西方藝術與文化的多樣性。
莊憶萱以筆名「裝探員」在漫遊藝術史發表了五篇文章,近期刊登的文章《1868摩登海景I》、《1923摩登海景II》以海景做為發想,對照不同畫派的海景圖像,從中洞悉時代風格的變遷以及色彩運用的變化。此外,《以鮭魚之名:身份識別的歷史》將商家促銷引起的改名熱潮,轉變為現代生活身分識別的歷史考察,帶領讀者了解系統化、檔案化社會背後的種種變革。
在訪談中,莊憶萱言談幽默風趣,熱情地與我們分享她在藝術史研究中的新發現,對進行中的研究計劃提出千奇百怪的想法。這些天馬行空的想像,如何開始成為藝術史研究的契機呢?讓我們透過這次的訪談,一探究竟!

Q1:
想問一下學姊是如何接觸到藝術史這一門學科?在藝術史的學習中,有遇到什麼令人振奮的發現或是迷惘?
A:
大學法文系時期有修過中央大學藝術學研究所的課,但當時從沒想過要考研究所,沒想到大學畢業時看到高普考文化行政的工作,才知道要準備這種國家考試多半要有研究所撰寫論文的能力。趕快再報考隔年的研究所考試,好像在外繞一圈又回到中央就讀。
研究所在學期間,非常喜歡每堂課上認識不同學者的研究,期末要寫報告會從開學就去圖書館亂翻書狂找資料看,下課後又很興奮做自己的研究,並在期末口頭報告前,通常已經完成了書面報告。後來到法國念書,一開始選擇當代美學課程,由於沒有哲學訓練的背景,上課時還蠻受挫,再回到熟悉的藝術史領域反而游刃有餘。
在國外可以常常接觸第一手作品與文獻等,實際地看到很多研究材料,還能夠現場聽到藝術家或著名學者自己的解釋,藝術史變得相當立體。在這樣的環境之下,比較能夠培養自己詮釋作品的個人觀點,很多自己的想法就會冒出來。在當下,我體會到文化體驗、人生處境也可以是一種了解作品與藝術家的第一手材料。因此,我覺得選擇藝術史研究的人,他們的感受力都很強,回到以人理解人的層次上,其實也可以問出許多好問題。在這樣的基礎上,我們也許不容易被AI取代吧?這也許是個在學習藝術史令我振奮的想法。
Q2:
有什麼契機讓您決定前往法國深造?可以分享您在法國求學期間所遇到的困難或是趣事嗎?
A:
因為是法文系,好像有種天命會想要深造,獲得公費留考獎學金還是主因。法國求學有許多困難,學校體制跟台灣非常不同,曾經有跟其他國家的學生討論過法國的高等教育,入學相對於英美來說可能較不透明,所以「旁聽」課程實際認識老師是很重要的事前工作。如果都沒修課和寫報告,沒有和老師的研究領域相關連,或有人引薦,人文科學實在很難直接從臺灣碩士畢業直接申請到博班,所以自己在法國又多念了碩士學位。
比較有趣的事,就是我在碩二(Master)實習和公費考試完,好像只有半年的時間寫一百頁的論文,那時候住在郊區很像內院倉庫改建的二樓,有一扇面相院子的窗戶,鄰居家的貓常常在屋頂追蝴蝶玩,就從那扇窗進來晃晃,也會跳上床睡很久。牠就這樣成為陪我寫論文的室友,有時候還會從關窗的縫隙伸出手,或在窗前「搔首弄姿」。覺得有這位特別的室友,一直是我住在那個倉庫小屋裡美妙的回憶。
Q3:
承上題,可以請您分享更多在法國研究的主題嗎?
A:
我現在整理出來我的博士研究可能有幾個面向。
第一、在碩士研究「藝術家的書」的基礎上思考我喜歡的這些有如旅程的作品,是否不只是旅程,更可能是一個尋找或是調查的過程,卻又沒有一般調查那樣理性與制式,更多是以藝術的創作形式在顛覆調查。如果想到蘇菲・卡勒(Sophie Calle)的《威尼斯攝蹤記》到最後我們無法了解被跟蹤者的身份,跟蹤更像是藝術家自己踏上一個旅程或是追尋創作形式的藉口,所以我最後完成的博士論文是關於當代藝術的仿/返調查。
第二、如同我前面提到文化的體驗也可能滋養我的研究,常常看當地電視的我就發現偵探影集佔滿夜間各個頻道,新聞的結語經常是「警方已展開調查」。以外國人的角度,我不僅對此感到好奇,並拉開距離,看待這種無所不在的調查文化,想要更深入地研究。
第三、在法國,研究歷史會有不同斷代各自的研究資源,如圖書館、美術館或是研究社群。我一進去第十大學,老師就發給我們他的推薦信,交給研究生去圖書館,我這才知道龐畢度中心裡面很特別的康丁斯基圖書館,館員會很努力推廣他們的館藏給研究生。或是法國國家圖書館也有很多推廣研究的館藏介紹,我曾經拿到各種研究主題的書單,發現許多機構不只是為一般民眾設想活動,也很細心想要活化「思想遺產」促進研究。機構可能會邀請藝術家重新詮釋過去的藝術作品,館內設置教室邀請各大學相關系所直接到博物館裡面上課一整個學期,分享給其他有興趣的人。這是我在法國唸藝術史覺得非常幸福的地方。
|延伸閱讀:《收藏藝術文件:康丁斯基圖書館介紹》
Q4:
綜觀憶萱學姊在漫遊藝術史的文章,大多聚焦在視覺文化與電影的主題上。我們非常好奇,您在這一方面的興趣是怎麼開啟的呢?
A:
漫遊藝術史上發表的第一篇文章《達蓋爾的最後幻景》,其實是在古蹟日去郊區城鎮認識到的教堂遺產,法國又上映過一部曾到訪過此幻景畫教堂的日本導演黑澤清(Kiyoshi Kurosawa)拍攝的電影:《顯影的女人》(Le Secret de la Chambre noire, 法文直譯為暗房的秘密),講述在學習攝影的年輕人最後無法脫離影像的幻覺而精神分裂,激發我想要重新認識攝影史,反省攝影這個工具,是不是攝影術的發明驅散很多我們過往的想像,繪畫有什麼是攝影取代不了的。
至於另一篇文章《以鮭魚之名:身份識別的歷史》,關於身份的歷史跟自己對西方調查文化的研究有關。看到台灣有人為了吃鮭魚壽司去改名字的各種討論,因而思考身份的問題,是否自己有辦法定義自己的身份?因為自己有著不同的文化體驗,也從台灣看待身份的立場去反思西方國家所建構的現代身份。
摩登海景的文章,則是想模仿近來歷史影集常會選擇一個年份重新解釋歷史的方式,特意在網路上看了很多現代藝術的海景圖像,發現顏色愈來愈大膽活潑,於是想要對比出不同世代或者說畫派描繪海景的不同色調。最後我選擇一個女性畫家作結,她的用色好像現在大家廣告商品有著「馬卡龍」還是「多巴胺」的繽紛色系,也是我個人覺得很摩登,很愉悅的海景圖。
Q5:
在《收藏藝術文件:康丁斯基圖書館介紹》中,介紹康丁斯基圖書館收藏許多第一手資料,包括「藝術家書籍」。關於「藝術家書籍」,我們有蠻多好奇的部分,例如:該怎麼定義「藝術家書籍」?「藝術家書籍」的創作模式在當代藝術中有什麼樣的變革嗎?
A:
簡單來說,「藝術家的書」這個概念是在1980年代學者整理1960到1970年代許多藝術家出版品逐漸取得共識的名詞,但其實還有很多說法,例如「作品書」(Bookwork)或是「書籍藝術」(Book Art),基本上指稱的廣泛範疇可以是早期有藝術家參與的珍藏書、插畫書,或是今天藝術家的各種出版品,也可以很狹義的去指稱在1960到1970年代隨著各種人權與解放運動思潮,使得藝術家想要民主化藝術、有效傳播作品,選擇廉價紙張創作的印刷品。
我覺得今天再認識藝術家的書可以讓我們重新思考藝術與書、藝術與大眾、藝術與書寫的關係,所以有一個新的研究方向是納入「誌」(Zine)的概念,集結許多由藝術家發起與其他參與者的集體創作紀錄、或是書寫。台灣也有許多專業的攝影書店、個人收藏藝術的的書的機構、還有相關展覽像是草率季。
我還記得我想要買一本台灣藝術家在哥倫比亞駐村時創作的書,我透過香港一個非常有趣的網站平台,叫做「展銷場」。他們堅持用人力接力運送的「後勤慢遞法」,訂單一成立就會開始徵召很多在各地旅行、留學、工作的志工轉交訂購的書,籌組慢遞作品的旅程。這種方式有著滿滿的人情味,打破資本主義依賴快速運輸商品的網絡,網站上還會記錄下慢遞的路線和成果。
Q6:
最後想請問您近期的研究計劃或是有什麼感興趣的研究主題呢?
A:
因為自己過去比較從當代的作品著手,最近想要挑戰自己研究的邊際,往更早的時代追溯調查文化對藝術的影響。回到19世紀有關社會新聞(faits divers,法文直譯是「各式各樣的事」)誕生時,畫報上的現代犯罪插畫,從圖像學的方式,尋找這種圖像繼承過去什麼樣的傳統,但又有什麼不同之處。
為了認識這些現代的罪行,我開始回去閱讀早期經典的偵探小說,但不是為了享受解謎的樂趣,而是想要藉由未被「解決」、尚未被分析過的謎團,還原小說創作的真實時代,利用小說預設的價值觀作為歷史研究的材料。比如說中產階級的財產觀念、厭女情結、城市犯罪問題等,究竟現代犯罪的類型有哪些,在圖像上怎麼樣被描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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