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番薯王

攝影家理查・密斯拉克（Richard Misrach, 1949-）與建築師凱特・歐夫（Kate Orff, 1971-）於2012年合作的展覽和專書《石化美國》（Petrochemical America）共有兩部分，首先是密斯拉克在美國南方密西西比河下游從路易斯安那州巴頓魯治（Baton Rouge）到紐奧良該區段惡名昭彰的癌症走廊（Cancer Alley）攝影紀錄，另一部分則是歐夫和其工作室對該區石化工業、風景、生態、環境污染編撰的圖文解說。

《石化美國》的拍攝與出版

《石化美國》始於1998年亞特蘭大亥美術館（High Museum of Art）拍攝南方計劃的委託創作，自1996年適逢亞特蘭大主辦奧運亥美術館開始南方攝影的委託創作與收藏一直延續至今，密斯拉克因此開始關注癌症走廊的相關議題。密斯拉克早期作品除黑白紀錄攝影外，常以彩色的西部風景攝影為主，其中包括沙漠風景和加州森林火災。密斯拉克一直對風景與環境有所關注，作品除了呈現雄渾感（sublime），也讓觀眾思考人與自然的關係，人們如何對待這片土地，人們在自然前如何顯得渺小，以及自然如何時而具有破壞力帶給人類教訓。

過去密斯拉克的風景攝影多使用大型相機，他在訪談中提到因癌症走廊空氣污染過於嚴重，所以在拍攝《石化美國》期間，經常身體不適有噁心感。^[1] 在拍攝過程中密斯拉克發現該地區的石化工業區常與學校、住宅區，甚至河川或綠地緊緊相連，參照歐夫的圖文亦發現工業區周邊有許多食品工廠，而輸油管延伸到墨西哥灣，伴隨的污染造成惡性循環，深深影響居民健康與當地生態。因為污濁空氣經常造成霧霾，密斯拉克的相片中有時呈現雄渾且朦朧的另類工業風景。歐夫現為哥倫比亞大學建築研究所副教授，並擔任該校韌性城市與風景中心主任。在書中，歐夫透過地圖、數據、插畫，偶爾借用密斯拉克的相片搭配圖文，解釋整個石化工業流程，指認工業區或產業鏈中特定設施與該區域的人類活動、作物、風景、生態等的相互關聯。

對環境污染的凝視與省思

密斯拉克在《路易斯安那州，塔夫特，玫瑰經墓園與陶氏化學公司聯合化工廠》【圖1】中透過前後景對照提出對人文與環境的深刻省思，背景是世界化工巨擘陶氏（Dow）化學佔地兩千英畝的聯合化工廠，根據統計在路易斯安那州癌症走廊的居民罹患癌症的比例相較其他地區高出許多，這幅相片彷彿暗示人們即便死後也無法擺脫石化工業糾纏的宿命。

密斯拉克的這幅相片讓人想起沃克・埃文斯（Walker Evans, 1903-1975）1938年出版經典攝影集《美國相片》（American Photographs）中的《賓州，伯利恆，墓園與鋼鐵廠》【圖2】，透過前景的墓園與顯目的十字架，中景的住宅區，及背景為世界知名規模甚鉅的伯利恆鋼鐵廠，埃文斯在大蕭條時代捕捉了美國工業與其城鎮居民不論生前或死後都緊密連結的關係，提供了密斯拉克風景攝影的前例。美國諸多城市依賴工業所提供的就業機會和經濟成長，美國南方則提供廉價土地並有臨近墨西哥灣與港口的便利性，但伴隨的環境污染不可忽視，這在密斯拉克的作品中尤其明顯。另外，不少工業用地曾是蓄奴農莊，在觀看密斯拉克的南方風景時，需要具備歷史縱深，透過社會正義與環境正義的批判觀點，明瞭這片土地過去與現在被資本主義社會剝削的人們以及所面對的貧窮與環境污染等問題。

《路易斯安那州，諾可，遊樂場與殼牌煉油廠》【圖3】中的籃球場是當地非裔美國人小學僅存的設施，在緊鄰煉油廠充滿空污的露天籃球場運動實在令人難以想像。1968年民權運動期間聯邦政府命令將白人學童由校車載往該處與其他非裔美國人一起就學的前夕，學校被燒毀且從未被重建，當地為非裔美國人社區，不僅空污嚴重，在1973和1988年間煉油廠甚至發生兩次爆炸意外，在諸多壓力下殼牌（Shell）石油終在2002年與地方達成協議，除了收購居民土地以助搬遷，也提供當地社區回饋金維護鄉里建設。^[2] 值得一提的是該鎮地名諾可（Norco）其實就是紐奧良煉油公司的縮寫（New Orleans Refining Company），因為煉油廠於1911年在此建立後而得名，可見石化工業與該鎮的依存關係。

諾可在紐奧良上游約25英里處，《路易斯安那州，諾可，諾可積雲與殼牌煉油廠》【圖4】則是密斯拉克在煉油廠近郊捕捉到當地熟知的諾可積雲，佔地遼闊的煉油廠在煉製汽油、航空燃油、食用油與其他相關產品過程中，因其可觀的碳排放結合水汽常在晴空萬里之際形成積雲。根據美國環保署2009年的數據，路易斯安那州的空氣與水污染是全美排名前十名。^[3]

石化工業介入自然風景的事實亦可見於《路易斯安那州，蓋斯馬，沼澤與油管》【圖5】這些樹木在熱帶沼澤有如海綿吸取石化工業排放的各類污染物呈現枯槁扭曲的姿態。自從1930年代開始，美國石化工業建置了超過兩萬六千英里的輸油管，輸油管線介入墨西哥灣沿岸與南方熱帶沼澤的生態，近年環境反撲導致墨西哥灣海水侵蝕與沿岸濕地大量流失，形成日益嚴重的環境災難。^[4]

《邊界篇章》對移民議題與土地的關注

除石化工業與環保災難外，密斯拉克自2004年開始拍攝《邊界篇章》（Border Cantos）關注美墨邊界移民的人道危機與相關人文和自然風景。密斯拉克亦與墨西哥裔作曲暨雕塑家基爾摩・加林多（Guillermo Galindo, 1960-）合作，加林多利用邊界拾獲的物品製作樂器雕塑。不僅拍攝圍牆綿延千里的邊境，密斯拉克並紀錄一些讓人費解的圍牆設施，質疑美國邊境政策的正當性與執行力，也讓毫無作用的圍牆猶如紀念碑或雕塑。《德州，洛斯印地奧斯附近，牆》【圖6】即一明顯案例，圍牆長年沒有完成，只留下座落交叉路口的原型，其佔地免於來往車流長出草皮提供幾分綠意。除了圍牆該系列亦紀錄圍牆附近居民和社區風景、人道組織放置的飲用水儲存站、邊境警察設置的障礙物和軍警靶場、移民在穿越邊境危險區域設置的告示牌或紀念雕塑等，密斯拉克帶領觀者反省美國執政當局充滿意識形態的邊境政策以及現實中時而荒謬與時有人性的景象，非法移民在沙漠如何求生，政府執法環境，透過黑色幽默省思人與土地的關係，移民議題牽涉政治、經濟、社會等多層面一言難盡，美國西南部的沙漠讓該議題形成與自然環境不可分割的人道危機。

[1] 見密斯拉克2012年參加現代藝術筆記的節目訪談。Tyler Green, host. “Richard Misrach, Kate Orff.” The Modern Art Notes Podcast, episode 46, September 20, 2012, https://manpodcast.com/portfolio/no-46-richard-misrach-kate-orff/.

[2]  見亥美術館2012年特展對於部分作品的描述。High Museum of Art, “Revisiting the South: Richard Misrach’s Cancer Alley,” High Museum of Art, June 2, 2012, https://high.org/exhibition/revisiting-the-south-richard-misrachs-cancer-alley/ (accessed July 2, 2025)

[3] High Museum of Art, “Revisiting the South: Richard Misrach’s Cancer Alley,” High Museum of Art.

[4] High Museum of Art, “Revisiting the South: Richard Misrach’s Cancer Alley,” High Museum of Ar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