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諺樺

【圖1】阿布雷特.杜勒(Albrecht Dürer),《四騎士》出自《啟示錄》系列(The Four Horsemen, from “The Apocalypse"),1498年,木刻版畫,38.7 x 27.9公分,大都會美術館藏。圖版來源:大都會美術館

通常我們可能認為文藝復興時期的文物(特別是紙張)要保存到今天是件不容易的事,但是杜勒(Albrecht Dürer, 1471–1528)的《四騎士》(The Four Horsemen, 1498)版畫【圖1】卻是各大美術館常見的展品,舉凡歐洲國家級的館舍如大英博物館、羅浮宮等(紐約的大都會美術館甚至有三件《四騎士》!),到伊利諾大學香檳分校的斯波洛克美術館這樣地方校園型館舍,甚至橫跨大海,日本的國立西洋美術館紐西蘭的蒂帕帕國立博物館,都有《四騎士》的蹤跡。這也讓我們不禁好奇,為何這幅圖像會出現在這麼多地方呢?今天這篇文章,即是要來帶大家了解為何杜勒的《四騎士》有這麼大的魅力可以有這麼多的副本散播在全世界呢?

杜勒筆下帶來災禍的使者

杜勒創作的《四騎士》出自於他的《啟示錄》(The Apocalypse, 1498)系列版畫,是這位藝術家傳播最廣的版畫作品之一。《啟示錄》系列版畫出自新約聖經中的同名經卷,當中耶穌的門徒聖約翰所見到的末日景象,而四騎士出自於〈啟示錄〉第6節,文字描述四位騎著不同顏色馬匹的騎士,祂們猶如預報者宣告末日的降臨。[1]

在杜勒的作品中,由左至右分別為:死亡、飢荒、戰爭、瘟疫,雖然藝術家並未以色彩的方式讓觀眾得知四匹馬的主人是誰,但透過祂們手上的物品,我們得知瘦骨如柴的老人是騎著灰馬的死亡,中間拿著天秤的男人是騎黑馬的飢荒,右方高舉著刀劍的是戰爭,拉弓的則是瘟疫。他們策馬狂奔,對於被踐踏的人類毫不在乎,無論男女老少、是否富貴,災難平等地降臨在所有人身上,左下角頭戴冠冕被惡魔吞噬的男人就是最好的見證。

【圖2】作者不詳,《手持秤子的黑馬騎士以及騎白馬的死亡》出自〈啟示錄〉木刻板印刷書第二版(A Rider on a Black Horse with a Pair of Balances in His Hand; and A Pale Horse with Death as Its Ride, from an Apocalypse blockbook, 2nd edition),1440-50年,木刻版畫,29.2 x 21.3公分,大都會美術館藏。圖版來源:大都會美術館

雖然木刻版畫在當時已經是十分常見的媒材,在早期製作的《四騎士》木刻版畫印刷【圖2】卻非常簡單,因為這些圖像更注重在單純的文字資訊傳遞,只要能夠讓不識字者能夠理解〈啟示錄〉內容即可;但曾經到義大利旅行的杜勒顯然不同,他不只將木刻版畫視作方便視覺表達的工具,同時也注重美感。當我們將杜勒的作品與稍早一些的木刻版畫比較時,就可以理解兩者的差異:杜勒的作品中只有圖像而沒有文字的引用,此外在風格上,早期版畫在描繪人物時,只是很單純的予其輪廓,但杜勒以緊密程度不一的線條,細細刻劃人物,給予每位角色物體的重量感,並且以斜角線式的構圖,使得畫面看起來更具動態及空間感。

【圖3】老克洛納克工作室(Workshop of Lucas Cranach the Elder),《馬丁.路德》(Martin Luther),約1532年,油彩木板,33.3 x 23.2公分,大都會美術館藏。圖版來源:大都會美術館

《四騎士》創新的構圖被其他藝術家深深喜愛,曾為馬丁.路德(Martin Luther, 1483-1546)畫過肖像【圖3】的老克洛納克(Lucas Cranach der Ältere, c.1472-1553)在為路德製作新約的插圖時【圖4】,模仿了杜勒的構圖,不過因為人物縮小因此結構看起來較為鬆散,另外原來左下角被惡魔吞噬的主教消失了,有可能是因為路德跟天主教會在此時已經鬧翻了,為了不要再造成雙方的紛爭,因此把落入地獄的主教從構圖中刪除。

【圖4】老克洛納克(Lucas Cranach der Ältere),《四騎士》出自〈德語新約〉(The Four Horsemen from Das Newe Testament Deutzsch),1522年,木刻版畫。圖版來源:Internet Archive

廣受歡迎的〈啟示錄〉系列

從《四騎士》廣傳的程度可以至少確定一件事,杜勒的《啟示錄》系列在被創作的年代必定非常受歡迎,因此印刷了多次——事實上,在1498至1650年間,只要是〈啟示錄〉相關的印刷品都極度熱門,根據學者坎寧(Andrew Cunningham)及格雷爾(Ole Peter Grell)的研究,在這段期間至少有750種不同類型的〈啟示錄〉印刷出版。[2]那麼,為什麼這種描繪末日場景的作品居然會如此流行?

我們可以從「末日」這個題目下手,事實上,對於所有的基督教徒而言,末日並不是世界的終結,恰恰相反的,末日的來臨正是新生的開始:在基督教義中末日指的就是耶穌基督第二次降臨人間的事件,這時祂會坐在寶座上審判眾生,決定所有人是該上天堂或是下地獄,這即是大家經常聽到的「最後的審判」。【圖5】

【圖5】漢斯.梅姆林(Hans Memling),《最後審判祭壇畫》(又稱《塔尼三摺畫》)(The Last Judgement (Tani Triptych)),1467-71,木板油畫,221 x 161公分(中央)、223.5 x 72.5公分(側翼),格但斯克國家博物館藏。圖版來源:Wikipedia

四騎士(死亡、飢荒、戰爭、瘟疫)的出現,在〈啟示錄〉中就是末日將近的徵兆,而對中世紀末期的歐洲人而言,這種徵兆再明顯不過:十五世紀至十六世紀是由一連串的災禍組成:1453年,鄂圖曼土耳其帝國佔領君士坦丁堡,這個事件正式宣告了東羅馬帝國及東方基督教會的殞落,而西方教會則在1517年面臨了馬丁.路德《九十五條論綱》的質問,與此同時西歐的封建制度正漸漸崩壞,自1520年開始,各地的農民開始起身反抗封建主的統治,也因為如此,封建經濟逐漸地被現代的金錢系統取代,同時通貨膨脹造成的高物價(當然,此時的人們還不知道通貨膨脹造成的原因),讓許多人民面臨飢荒,而當然疾病及戰爭的爆發仍然嚴重地威脅人們的生命。[3]在資訊傳播不流通的年代,人們僅能以宗教的語言解釋這樣不安的年代。

對於一般的教徒而言,他們弱小的存在無法抵擋大環境的天災人禍,生活中充滿不公不義,因此他們只能轉而相信末日時,耶穌再次降臨的那天,會給予自己一次公平審判的機會。

或許正因為現世是如此的不公平以及痛苦,人們因此只能寄望進入天堂的機會,在末世論(Eschatology)盛行的影響下,描繪最後的審判的〈啟示錄〉大受歡迎。其中最廣為人知就是杜勒的版本,跟其他粗製的木刻版畫不同,杜勒的《啟示錄》系列畫風細緻,並非單純傳遞「末日降臨」訊息的插圖,而是精緻的高級收藏品。從這點也可以看得出來,並不是只有下層階級的人民因為自己悲慘的日子,而轉而相信天國近了這樣的訊息,連負荷得起杜勒版畫的人們,也同樣相信著當代的一連串災難,只是來世的序曲。

[1] 「我看見羔羊揭開七印中第一印的時候、就聽見四活中的一個活物、聲音如雷、說、你來。我就觀看、見有一匹白馬、騎在馬上的拿着弓.並有冠冕賜給他.他便出來、勝了又要勝。揭開第二印的時候、我聽見第二個活物說、你來。就另有一匹馬出來、是紅的.有權柄給了那騎馬的、可以從地上奪去太平、使人彼此相殺.又有一把大刀賜給他。揭開第三印的時候、我聽見第三個活物說、你來。我就觀看、見有一匹黑馬.騎在馬上的手裏拿着天平。我聽見在四活物中、似乎有聲音說、一錢銀子買一升麥子、一錢銀子買三升大麥.油和酒不可蹧蹋。揭開第四印的時候、我聽見第四個活物說、你來。我就觀看、見有一匹灰色馬.騎在馬上的、名字叫作死.陰府也隨着他.有權柄賜給他們、可以用刀劍、饑荒、瘟疫〔瘟疫或作死亡〕、野獸、殺害地上四分之一的人。」(〈啟示錄〉6:1-8)

[2] Andrew Cunningham and Ole Peter Grell, The Four Horsemen of the Apocalypse: Religion, War, Famine and Death in Reformation Europe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0), p. 4.

[3] Cunningham and Grell, The Four Horsemen of the Apocalypse: Religion, War, Famine and Death in Reformation Europe, pp. 1-2.

參考資料

Cunningham, Andrew & Ole Peter Grell, The Four Horsemen of the Apocalypse: Religion, War, Famine and Death in Reformation Europe.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0.

Spinks, Jennifer & Charles Zika, Disaster, Death and the Emotions in the Shadow of the Apocalypse, 1400-1700. London: Palgrave Macmillan, 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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