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編輯部
此次專訪邀請到在英國研讀博物館學碩士後,留倫敦工作的漫遊藝術史撰稿人張育晴,她曾在漫遊藝術史發表〈從諷刺喜劇封面變成百年化妝品老店包裝紙:比爾滋利與資生堂的藝術設計〉以及近期熱門文章〈藝術修復展風潮:從幕後到台前的藝術再生〉,以深入淺出的方式引領讀者從不同角度看藝術與設計,並揭示作品修復勞動與數位技術的結合。擅長述說與呈現作品的她,還具有中央大學藝術學研究所的背景,因此深刻影響觀看與思考的模式。
在訪談中,張育晴與我們分享藝術史、博物館學的學習心得,再到實習、工作中的學術及實際應用經驗,特別是美術館與博物館是如何與時俱進,利用科技及網路的發展,媒合作品展示與線上平台的觀看經驗,迎接後疫情時代。接下來就由撰稿人張育晴,分享如何在博物館學、藝術學領域之間游刃,掀開新時代的不同可能性。

Q1:請問您投入藝術史學科的契機是什麼?請您和我們分享求學經驗。
當初投入藝術史的契機首先當然是對藝術很感興趣,大學時就讀中央大學法文系,有許多藝術、文化相關課程,之後修習了藝術史學分學程。當時到法國當志工看見了很多西方大師作品,在這樣的過程中或許就像很多人一樣,反思到對自身文化不夠瞭解,因此對於這種跨文化交流以及日後進行許多亞洲研究有很大關聯。記得當時巫佩蓉老師的中日美術課程,老師展示一張作品請同學們直觀地講出感受,且無標準答案,那時想征服未知的心產生了想瞭解藝術的欲望,在當時是迷惘的前進和理想的衝動在互相交織。
Q2:過去您與法國有許多淵源,像是曾就讀法文系,以及在藝研所的碩論也與法國對日本藝術的收藏有關,或曾處理過中國繪畫中的女性形象(見議藝份子〈任熊繪畫中的女性形象——以《大梅山館詩意圖》冊為例》〉等,請問為何選擇前往英國深造呢?又是什麼讓您改變研究方向轉向博物館研究呢?
那時剛畢業,恰巧國立臺灣師範大學剛成立位於青田街的館藏單位臺灣設計口【圖1】,那裡以前是瓊瑤的故居,後來改建成為新的文化場館。館藏許多是林磐聳教授的個人收藏捐贈,與設計史料相關。我到出國前都在這裡工作,當時雖然遇上疫情期間,不過在這邊能夠看見很多各國的收藏。由於人員編制的關係,我同時需要負責館藏、研究,再到教育推廣等,工作內容涵蓋範圍廣泛,但我很喜歡這樣多元且獨立的作業模式,同時也開始思考如何將典藏研究,推廣得更遠,所以念博物館學其實不算轉向,比較像是後端研究做久了想知道一下觀眾在想什麼。
這是其中一個原因,加上原有的規劃包含了繼續出國念博士的考慮,但也在研究、工作的過程中釐清這個工作的職涯規劃似乎不是特別適合我。自己的個性喜歡嘗試不同的新東西、與人接觸,喜歡親自到場館,加上一直以來想去國外工作看看,當時看到萊斯特大學的博物館學有想要繼續深造的領域,以及完整的實習機會,就開始準備資料了。
另外,因為我在碩論期間需要閱讀大量的外文文獻資料及日本繪本,許多作品沒有辦法從臺灣取得,所以常使用一些線上開放資源,像是佛利爾美術館(Freer Gallery of Art)的亞洲館藏,和法國國家圖書館(Bibliothèque nationale de France, BnF),因此也開始對典藏如何被線上化、數位推廣產生興趣。當時查到萊斯特有一位老師羅斯・派瑞(Ross Parry)具這方面的專門研究,就因此衝著他去。順便跟大家分享他最近進行的博物館資料服務(Museum Data Service, MDS),目標是將英國大大小小博物館的數位藏品都串起來分享,希望終結長久以來缺乏統一目錄的問題。

圖版來源:臺灣設計口。
Q3:承上題,從過往的經驗來看,請問您在藝術史及博物館的研究領域裡,是否有研究方法上的差異與相同之處呢?又或是您如何看待這兩者的差距?
對我來說似乎無法說是否有相同或差異之處,這麼大的學科有相同也有不同的地方,取決於研究的內容是什麼。以我的經驗來說,我的研究比較偏向透過跟人互動來獲得成果,關注博物館跟觀眾、社區,甚至整個社會的關係。我會用問卷、訪談收集例子,也很在意目標族群——在研究開始前,我通常會先設定好這個研究是針對哪一類人。所以「人」和「社會趨勢」在我的研究裡占了很大比重,研究形式可能相對制式化,但在藝術學的研究中,教授給的空間彈性較大,須先設想自己的大綱,基於現有的大量資料,刪刪減減做出縝密的考證,資料有幾分就說幾分話。上述就是獲取資料的方法不同,而相同之處就是如何詮釋皆佔了重要的部分,無論藝術學、博物館學,都要學會如何「storytelling」,好好地透過不同方法將一件事講清楚。
我認為這兩者之間,看似很不一樣,但也非常有關聯。例如在博物館學研究的期間,要替博物館寫推薦收藏報告書,那時是一個琥珀類的作品,我就以藝術史考證的背景去說明緣由、圖像溯源等,再以博物館學的方式判斷作品適合什麼樣的濕度、溫度和展示的位置。博物館學和藝術學對我來說是一個是後端、一個是前端,即使只是簡單的提案,都可以串聯起來。
Q4:您在漫遊藝術史文章關注的面向相當廣泛,包容了浮世繪、藝術設計、當代藝術、收藏展示等,請問是如何選擇寫作題材與興趣的呢?
對自己不懂或好奇的東西,越想去研究。當初念博物館學的其中一個初衷,是我覺得唸藝術史的東西好有趣,但若捧著這些東西去跟別人說看這個好有趣的時候,大家可能會覺得有些生澀,所以我一直思考要如何解釋給人家聽,將我們的研究推廣出去。我也曾汲汲營營的想去寫很多文字,將看到的展覽、作品寫為一個文章評論等,但發現這樣其實是寫不太出來的。後來每次看到展覽我會在自己的小筆記本隨筆寫下,寫一兩個問題意識,之後有撰稿需求的時候,就會去從我自己的資料庫裡面挖東西。例如當初跟 Artogo 合作,就是將先前看過的展覽、內心想法、問題延伸出一篇文章。而自己的一些想法、看展記錄,就寫在個人部落格上面,同時也像是對自己的交作業與記錄【圖2】。

圖版來源:Charlene’s Substack。
其他像是在博物之島撰有〈打開庫房,打開觀看的方式: V&A 東館典藏庫帶你發掘博物館的幕後故事〉,本來只是前一篇藝術修復文章的延續,跑了幾次博物館後才發現,裡面的咖啡廳竟然是東倫敦很熱門的品牌。這讓我開始思考:品牌的選擇會不會其實跟博物館的定位有關?也因此,它成了我新的文章主題名單。
我剛提到寫稿時,會習慣性做一些記錄,我覺得這和藝研所的訓練很有關係,當下會想一些問題、質疑,或是思考可以如何發展,鍛鍊出看事情的不同方式。
Q5:您的文章〈藝術修復展風潮:從幕後到台前的藝術再生〉,在漫遊藝術史近期登上熱門文章之一,以有趣的方式介紹現今修復與展示的關係。據悉,這篇文章有與Artogo合作,是否可請您與我們分享和Artogo的合作關係呢?
他們先前在找品牌推廣大使,因此嘗試與他們聯繫。主要合作方式大概是他們提供給我看展資源,而我幫他們進行評測,算是互惠關係。自己原本就對這種藝術線上的推廣品牌有興趣,因此有特別去了解他們在做什麼。但推到更之前來說,我對於數位推廣這件事情也一直很感興趣,我在唸博物館學時,所選的專業是數位(digital),論文則是研究博物館如何運用Web 3,區塊鏈、去中心化技術來與觀眾進行互動。
例如其中一個我很喜歡的案例是維也納的美景宮,將古斯塔夫・克林姆(Gustav Klimt, 1862-1918)的《吻》(Der Kuss, 1907-08),切分為一萬片小方格NFT【圖2】,並在情人節時像紀念品一樣開始販售,能夠送給朋友或愛人。當時因為教授牽線,因緣際會下與館方行銷總監接觸,因此可以和他們談談怎麼看待這件事情。雖然大部分人可能認為藝術不應該是炒作或買賣,但不可否認的是新科技的出現確實改變了我們與作品還有博物館互動的方式,或許可用更開放的眼光看待,這也是當時研究的初衷。

圖版來源:Belvedere Museum。
Q6: 承上題,藝文界開始出現如Artogo專為藝文而生的線上串流平台,似乎顯現了觀眾對觀展經驗的接納度正在提高或擴張,想請您分享一些對藝文生態轉變的觀察。
我認為線上觀展,仍無法取代實體展覽,不過對研究者來說,可以將它視為研究的工具。例如跨越地理上的限制,寫文章時我人在英國可藉由線上介紹來回顧一些作品。其他類似的平台,例如 Smartify,有點像是Google map地圖結合AI、AR(擴增實境,Augmented Reality)等,在家裡就可以和作品互動。可以在平台上將作品細節盡量放大,突破在現場只能遠觀作品的限制,和具有重複觀看的好處。
科技的進步改變了許多生態,而在疫情與後疫情時期,這種變化更為明顯。許多新的平台與接觸管道出現,並有了加速發展的趨勢。博物館本身也透過這些數位管道與觀眾互動,逐步摸索出最適合自身生存與發展的方式。過去人們對博物館的印象,往往停留在珍奇室、王室與貴族的收藏,或是中性白牆的美術館。然而,近年無論是展覽的呈現方式,或像V&A新開設的東館典藏庫,都展現出更開放的姿態。
這樣的轉變,其實與「Web3」技術的應用不無相似之處——它們都強調多元與去中心化的概念。以往觀眾必須親臨美術館現場才能觀看作品,如今則能透過不同的數位平台接觸、學習與分享藝術史知識。展示與平台之間形成互補的關係,也重新定義了我們與博物館之間的連結。
而線上平台帶來的影響,有時也不會侷限在觀展方面。大約在2022-23年之間,大英博物館發生大規模竊盜事件,我因緣際會發現國際刑警組織有個叫 ID-ART 的APP建檔一些失竊的藝術品,只要看見作品拍下來並登錄上去,就可能發現它是一件失竊的作品。
Q7:您畢業後的工作經驗相當豐富,請問是如何讓藝術史學科、研究經驗介入不同的工作呢?或者,對您而言,藝術史研究在工作經歷上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呢?
當初畢業後也沒有特別設想一定要留在英國,那時候的實習是在英國國民信託(National Trust)單位做當代建築的專案,專案是與大英圖書館合作,主要負責口述歷史的部分。在過程裡,因為挺喜歡英國的職場就留了下來。記得當初面試實習時,面試官請面試者準備十分鐘的演說,可以準備簡報,但更希望可以聽到內心的想法,因此就有點像是藝研所導讀的方式與訓練,明確地將要做的事好好說明。我覺得藝術史的研究訓練在任何方面都可以運用,研究後精簡地講解給別人聽。我覺得當時錄取我,也部分因為我具備藝術史的研究專長,並且在口述歷史前期資料調研方面已有相關經驗。
我目前的工作是在英國的當代藝術家工作室,負責藝術品專案管理。實際工作內容很廣,包括作品設計溝通、尺寸限制、物流計算,甚至連展覽開幕用的剪綵大剪刀採購都涵蓋在內。對我來說,藝術史不只是學術背景,它的訓練幫助我更有組織、有條理地安排大小事,在工作中清楚表達,也能靈活應對各種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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