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諺樺

中世紀末期的人們總是與死亡為伴，就如《四騎士》這篇文章中提及，動盪的政治情勢以及疾病與飢荒是如此的常見，不安的時局讓基督徒普遍等待著耶穌基督重回人間，並且主持公正的最後審判，信徒們相信在那天，天主會給自己一個公道，並進入天堂。

為了確保獲得上天堂的資格，中世紀出現了一系列特別的指南書——《死亡的藝術》（Ars moriendi, The Art of Dying）【圖1】，專門教導民眾死前應該執行的行為，以期待能夠在最終審判時被分到上天堂那一邊。

死亡的藝術的內涵

《死亡的藝術》可能是由道明會的修士在十五世紀上葉以拉丁文書寫，[1] 最初應該是為了教導年輕的教士如何處理死者後事而寫，但後來流傳的版本多有附上歐陸不同語言的翻譯，因此可推測《死亡的藝術》在不懂拉丁文的一般教徒中也廣為流傳。到了十五世紀中期，《死亡的藝術》出現了較為精簡的版本，並附上插圖印刷出版成書。

那《死亡的藝術》的內容都說了甚麼呢？不管是長的版本或是精簡版，都有六個章節，第一章闡述何謂基督徒好的死法，第二章則講述一位死者莫里安（Moriens）死前內心糾結的過程，作者在文中提供相應的解方，讓死者獲得平靜。第三章至第六章的內容主要是說明死前應該舉行的儀式，並且提供可使用的禱文。兩個版本主要不同的地方，在於精簡版減少了第一章的內容，並且附上十一幅插圖。

精簡版的《死亡的藝術》從形式端看，可以理解為更以一般讀者（非教士階級）為主要客群，除了被翻譯成多國語言給無法閱讀拉丁文的讀者外，更加強調了相對較為戲劇化的第二章節，書中共有十幅插畫也都是描寫這個章節的內容：主角莫里安在死前共經歷了五種不同的內心糾結，分別為不信主、絕望、焦躁、自大、貪欲。[2]

在文字不斷再版的過程中，《死亡的藝術》插圖也經由不同的藝術家操刀，但比較各個版本的構圖後，可推測1450年代後的木刻印刷及雕版印刷都有個共同的視覺模板（可能是某本手抄本），比方1450年代由ES大師（Master E.S., active ca. 1450-67）創作的《死亡的藝術》雕版印刷【圖2】，就與1470年代的木刻印刷有著相同的構圖【圖3】，不過由於雕版印刷技術可做到較為精細的視覺表現，ES大師的作品在人物表情以及製造立體感方面，都較1470年的木刻印刷版本略勝一籌。不過，木刻印刷系列增加了寫著拉丁文字的捲軸，這也讓我們思考，這樣的差異是否代表兩個版本是給不同類型的讀者使用？

除了木刻印刷版本外，現今法國國家圖書館也保存著手抄本版的《死亡的藝術》【圖4】。由於《死亡的藝術》興起於木刻印刷技術趨向成熟的年代，一般而言，木刻印刷書籍的價格相對手工製作的手抄本便宜，這本手抄本版的《死亡的藝術》證明了這個文本在當時受到了不同社會階級的喜愛。

成雙成對的插圖──五種誘惑及五種解方

十一幅的插圖是木刻印刷《死亡的藝術》的標準配備，前面的十幅插畫都是描繪第二章節的內容，主角莫里安在死前面對的五種誘惑及其解方，最後一幅則是放在結尾，繪製莫里安死亡的時刻。

以第七幅《自傲的誘惑》為例【圖5】，克服了「不信主」、「絕望」及「焦躁」的莫里安，現在被三個拿著王冠的惡魔包圍，在畫面的左上方一群聖人正看顧著莫里安，他們說，從病床後一個惡魔把手中的王冠放到莫里安手上，牠說：「你有堅定的信仰」，在床邊頭上有尖刺的惡魔遞給莫里安一頂王冠並說：「自吹自擂」，王冠上出現了三個小人物正膜拜著莫里安，在床尾長著羊角的長耳惡魔端著王冠說：「你贏得了一個王冠」，右下角的兩個惡魔看著床上的莫里安，其中一個扶著他手上的王冠說：「你堅忍不拔」，另一個則說：「讚頌他」。

第八幅的《自傲的解方》中【圖6】，莫里安這次被三位天使包圍，在他身旁的天使說道：「你很謙虛」，在莫里安面前的天使，一手指著右下角被地獄的血盆大口吞噬的人們，一邊說：「我懲罰驕傲」。在上方三位聖人伴隨聖靈出現，在左側一手拿鈴鐺一手握著T字形權杖的是修士的始祖——偉大的聖安東尼（Saint Anthony the Great），他出身於富裕的家庭，但是為了追隨基督，他放棄財富並隱居度日。下方一隻長了蹄又長了鳥爪的惡魔，一臉嫌棄地說：「我被打敗了」。

從插圖的特色，我們可以看出幾個特徵：單一幅圖片而言，雖然畫面複雜人物眾多，但透過卷軸上的文字以及人物的手勢，讀者就能夠理解每一幅圖像所要傳遞的主旨。英國文學學者歐寇納（Mary Catharine O’Connor, 1896-卒年不詳）認為，這一系列的圖像之所以能在中世紀末期如此的受歡迎，主要是來自創作者洞悉了人們對於死前時刻的心理狀態，雖然圖像造型簡單，但透過刻劃醜陋、令人作噁卻又生氣勃勃的惡魔，使得將死之人內心的掙扎過程，表現得充滿人性又真實。[3] 而當我們將其視為一系列的圖像時，也可以感受到創作者試圖創造不同「誘惑」與「解方」之間的圖像關聯。

最後一幅插圖描繪莫里安死亡的時刻，經歷不同內心糾結的莫里安，透過祈禱與天使的幫忙後，獲得了內心的平靜並且得以進入天堂。在這幅圖像中【圖7】，一位教士將點燃的蠟燭放進莫里安的手裡，在死者上方，我們可以看到莫里安的靈魂（被繪製成一個小小裸身的人物）被天使接上天堂。

《死亡的藝術》最後給予了莫里安一個好的結局，這也反映出這個年代讀者對於死亡最急迫的期望：能夠在床上安寧的死去，在中世紀末期是非常難得的。不過，《死亡的藝術》透露出人們對於死亡的焦慮感，卻是普世共有、未曾因時間而改變的，正是因為我們對於死後真正的狀態一無所知，這才能讓現代人與《死亡的藝術》最初的讀者共享同樣的心理狀態，進而能夠同理他們的情緒。

[1] 由於《死亡的藝術》的文字中有些出自道明會使用的經典，因此Mary Catherine O’Connor認為《死亡的藝術》可能出自道明會成員之手。見：Mary Catherin O’Connor, The Art of Dying Well: the Development of the Ars Moriendi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1942), pp. 48-60.

[2] Donald F. Duclow, “Dying Well: The Ars Moriendi and the Dormition of the Virgin,” in Edelgard E. DuBruck and Barbara I. Gusick eds., Death and Dying in the Middle Ages (New York: Peter Lang, 1999), pp. 380-82.

[3] O’Connor, The Art of Dying Well: the Development of the Ars Moriendi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1942), p. 119.

參考資料

Ariès, Philippe, The Hour of Our Death. New York: Knopf: distributed by Random House, 1981.

Cunningham, Andrew & Ole Peter Grell, The Four Horsemen of the Apocalypse: Religion, War, Famine and Death in Reformation Europe.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0.

Duclow, Donald F. “Dying Well: The Ars Moriendi and the Dormition of the Virgin,” in Edelgard E. DuBruck and Barbara Gusick eds., Death and Dying in the Middle Ages (New York: Peter Lang, 1999), pp. 379-96.

Le Goff, Jacques, The Birth of Purgatory.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84.

O’Connor, Mary Catharine, The Art of Dying Well: the Development of the Ars Moriendi.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19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