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3-46陳植棋真人廟 (1)
【圖 1】陳植棋,《真人廟》,油彩・畫布,1930年,私人收藏。

文 / 邱函妮

回到《真人廟》【圖1】這件作品,雖然描繪的是真人廟,其中卻隱藏了陳植棋的台灣民族意識。畫作中的真人廟具有雙重形象。第一,真人廟乃是包含了台灣民眾黨等台灣人反殖民抗爭的象徵符號。因台灣文化協會的分裂,蔣渭水(1890-1931)、林獻堂(1881-1956)等人退出另組台灣民眾黨,成立於1927年,乃是台灣人成立的第一個政黨。大稻埕作為台灣人文化政治運動的重要根據地之一,陳植棋特地選擇了這個荒廢的寺廟作為地標來描繪,有其深刻的涵義。

其次,透過描繪真人廟,陳植棋表明了台灣人自我定義的主體性。學生時代熱衷社會運動的陳植棋,雖然轉向美術之道,然而他對改造、創造台灣文化的熱情,不但從他的畫作中屢屢可見,也從他曾在台灣繪畫研究所熱心指導後進的行為中可見一般。台灣繪畫研究所為倪蔣懷(1894-1943)出資設立於1929年7月,位於大稻埕著名酒家蓬萊閣(日新町1丁目187番地附近,約現在南京西路163號)附近,距離真人廟近在咫尺。台灣繪畫研究所由石川欽一郎(1871-1945)、陳植棋、藍蔭鼎(1903-1979)等人指導,雖然持續的時間不長,但培育了新一代的畫家如洪瑞麟(1912-1996)、張萬傳(1909-2003)與陳德旺(1910-1984)等人,可說深具歷史意義。

1930年8月,陳植棋的好友蕭金鑽來到了台灣繪畫研究所拜訪陳植棋,陳植棋對於他自己正在創作的一幅作品談論如下︰「沒有模特兒沒辦法,費盡苦心才找來這位老藝人。我努力地想在這幅作品上表現台灣的地方色。」[1]當被問及對台灣美術的希望如何之問題,他回答道︰「台灣的美術還很幼稚,島根性還未除去,但以後會越來越改善。台展開辦了,素質好的年輕畫家也很多,所以我也一定要繼續努力,希望能夠攢夠學費到法國。」[2]從上述談話可知,在1930年的時間點,陳植棋有意藉由各種不同的主題,來表現台灣的「地方色」,並對台灣美術的未來充滿期待。

陳植棋以追求現代化的熱切情感,將真人廟從荒廢破敗的小廟,改變為神聖的光輝殿堂。在這件晚期的代表作當中,陳植棋的熱情透過紅色、金黃色的色調揮灑於畫面,真人廟好似被一股向上的力量推起到半空中,這股驚人的力量隨時都有可能爆發出來。《真人廟》不但包含了陳植棋對於青春時期熱衷社會運動的回憶,也將對未來的期待寄託其中。陳植棋曾對妹妹陳鶴子說︰「要擺脫那種令人窒息的邪惡的人生實在很困難,只能以寄託將來,安慰自己。」[3]

陳植棋立志成為畫家不到六年的時間,不但二度入選日本帝展,也活躍於各種畫會當中。他留學之前的1924年,曾經描繪總督府的塔和台北橋,其中顯示出他對現代文明的渴望。然而他留學後卻對描繪西洋式的事物失去興趣,轉而將目光朝向台灣的傳統文化,並從其中尋找自己的根源,以找到推進現代性力量的主體性。從這一點可以看到陳植棋在台灣畫家當中的先驅性。陳植棋試圖在與現代化(西洋美術)接軌的過程中,定義出屬於自己的臺灣形象,而在他的作品中,感受不到太多糾葛與自卑感,雖然困難重重,還是對未來抱持著信心與希望。

然而不幸的是,陳植棋完成此畫作的隔年(1931年),因病去世,壯志未酬,享年25歲。陳植棋在去世前不久,躺在病床上思索生死,仍將希望寄託未來,他在一封家書末尾寫道︰「我還是想畫圖,即使畫到倒下來為止我還是想畫。…只要做自己喜歡的事,生死可以置之度外。要明朗的活下去,這才是積極的意義。」[4]

1933年2月的某個清朗冬日,陳植棋的莫逆之交倪蔣懷來到了真人廟前,他使用擅長的水彩,採取與陳植棋相同的角度,描繪真人廟【圖2】。出資成立台灣繪畫研究所的倪蔣懷,雖因種種因素無法走上專業畫家的道路,然而一直默默支持著陳植棋等青年畫家,為台灣美術的發展盡心盡力。他在描繪這件作品時,除了深深思念著年輕早逝的摯友,想必也對台灣畫壇的損失,甚感傷痛。

圖片 1
【圖 2】倪蔣懷,《真人廟》,水彩・紙,1933年,私人收藏。

[1]蕭金鑽,〈故陳植棋君の追憶(下)〉。譯文參見前引葉思芬譯,〈故陳植棋君之回憶〉。

[2]蕭金鑽,同上。

[3]陳鶴子,〈兄の画生活を想ふ〉,《台灣文藝》(1935年1月)。譯文參見葉思芬譯,〈吾兄繪畫生涯之追憶〉,《台灣美術全集14陳植棋》(藝術家出版社,1995年),頁47。

[4]陳植棋,〈家書〉(1931年3月11日)。譯文參考葉思芬譯,前引《台灣美術全集14陳植棋》,頁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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