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吳佳蓉

你曾經在旅行過程中，拍攝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嗎？讓我們從一本攝影專輯，來看看旅人和陌生人相遇的紀錄。美國當代彩色攝影家Joel Sternfeld (1944-)，自從在1978年獲古根漢獎助金後，拍攝範圍便由出生地紐約，橫跨至美國各州。他帶上一臺8 x10英吋大片幅相機（重達20公斤）、一袋葵花種子（為沿途播種）與幾箱的底片，駕駛著由獎助金買來的二手福斯露營車，開啟他的長途拍攝旅程。

1987年，Sternfeld發表《美國前景》系列（American Prospects），這個系列刻劃歷經郊區化與現代化的美國地景，然而，即便以地景為主，路途中Sternfeld也遇上了吸引他拍攝的人，《美國前景》系列因而也包含了幾件人像創作。

2001年Sternfeld於舊金山現代美術館(San Francisco Museum of Modern Art)首度公開展出他在1985至2000年間的人像作品，地點涵蓋美國19個州，同時出版了攝影書，並將此系列命名為《陌生過客》（Stranger Passing）。《陌生過客》攝影書共60幅作品，可以列舉出一些共同特徵：畫面以人物為中心焦點，被攝者的眼神皆直視鏡頭，而且納進可清楚閱讀到當時被攝者所處的環境範圍。

讓我們來觀察這幅作品《正在集中購物推車的年輕男子，紐約州亨廷頓，1993 年七月》（A Young Man Gathering Shopping Carts, Huntington, NY, July 1993）【圖1】，一位金髮男子立於前景，像是準備好要讓模樣刻印於底片般地停駐，將眼睛直接看向鏡頭，整幅作品構圖穩定，色彩的安置顯得和諧，能感受到攝影家按下快門前的慎重其事。男子的襯衫未扣上而胸膛坦露，紅色制服背心懸掛腰際，穿著的規則遭到變化，因而透顯男子的隨和態度，周圍隨機停放著購物車，還有粉紅色的車籃，意外點綴單調的停車廣場，此刻，男子日常的工作場所猶如被轉化為個人拍攝舞台。

「每個人都值得一張照片」，[1] 於一次訪談中，Sternfeld這樣說起。他並非以秘密的姿態拍攝陌生人的模樣（或者他不認為自己有權這麼做），而刻意選擇老式8×10大片幅相機【圖2】，扛著相機與三腳架的身影變得顯目，笨重的相機亦降低了移動的速度。此外，拍攝前先打破與陌生人間的沉默，上前邀約拍攝，與陌生人的接觸過程，因而成為創作實踐的一部份。倘若邀請獲致同意，Sternfeld尚得需架設三腳架與照相機，這些前置作業，再加上昂貴的8 x10彩色底片，皆為整個拍攝行動增添幾分正式。

有別於一般人像照通常將被攝者呈現於整幅畫面，《陌生過客》系列作品多具有前中後景的空間層次，除了牽引觀者去閱讀作品不同位置的細節，被攝者周遭的環境範圍，亦向觀者表述著攝影家的移動狀態。Sternfeld在道路、街頭上遇見被攝對象，亦在這些暫時經過的公共空間拍攝他們。多數的時候被攝者亦處於移動中的過程，如作品《近曼卡多，明尼蘇達州，1994 年八月》（Near Mankato, Minnesota, August 1994）【圖3】中，穿著直排輪鞋的兩位女孩，她們所佇足的柏油路面周圍僅是帶著黃的蔓草與遼廣的灰色天空，身後延伸的道路則提示著他們走過或拍攝後即將前往的路段。

社會學家Richard Sennett（1943-）認為，19世紀後的公共空間被設計為一個供人途經、穿越，而非停留的空間，是人們由一個場所移動至另一場所的領域，且於移動過程中通常保持沉默。另一位社會學家Erving Goffman(1922-1982)也指出，擦身而過的現代人們，練就出一種「禮貌性疏忽」（civil inattention）的習慣，避免注視身旁的陌生人而引起不必要的尷尬和困擾。從《陌生過客》系列標題，可見Sternfeld傳達自身僅是一名過客，但他卻已透過攝影的實踐來突破常軌。Sternfeld並未糾結於瞬間的捕捉，取而代之的是，他上前同陌生人交談，於公共空間架設大片幅相機，正式地為首度相遇的人們留下身影。我們亦看到，他未採取快拍或偷拍的方式，而是讓許多的被攝對象願意投入一些時間，和他建立一場拍攝合作。

[1] “everybody is worthy of a picture.” Susan Stamberg, “Interview: Joel Sternfeld Discusses the Stranger Passing Exhibit.” Weekend Edition Saturday (NPR) 7 Jul. 2001.

參考書目

1. Sternfeld, Joel. Stranger Passing. Boston, Mass.; London: Bulfinch, 2001.
2. Goffman, Erving “Face Engagements,” in Behavior in Public Places: Notes on the Social Organization of Gatherings. New York: Free Press of Glencoe, 1963.
3. 理查‧桑內特著，《再會吧!公共人》，萬毓澤譯，國立編譯館，2007。
4. 彼得‧艾迪著，《移動》，徐苔玲、王志弘譯，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