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C_YT

五、回歸公眾——打破白盒子

在這波視覺性與歷史性的拉扯中，白立方的出現讓視覺性的展示方法達到前所未有的高峰，但隨之而來的便是反動的聲浪。針對白立方展示的抨擊主要集中在幾點上，首先是關於「真空（vaccum）空間」。在包爾的展示方法論中，展場（白立方）被打造為一個與真實世界、社會隔絕的中性空間，進入到美術館中就如同進入的一個與世隔絕的真空空間之中，而展示於其中的藝術品是跳脫社會脈絡，自成一套論述。在白立方展廳中，美術館化身為一座美的宮殿，進入其中參訪的觀眾宛若朝聖一般，屏除世俗的干擾，沈浸於純粹的藝術空間之中。然而，如此「神聖化」藝術與場館的展示方法論，與開始注重「公共性」的社會氛圍顯然背道而馳；此外，在藝術創作方面，除了傳統的宗教畫、歷史畫等這類畫種較具有「神聖」的特性（當然也可以有其他的詮釋方式）外，其餘畫類是否適宜用「真空」的場域來進行展示，也是當時在展示理論中被廣泛討論的。特別是如諷刺畫、具有社會關懷面向、人文光輝的這種與社會、公眾高度連結的作品，被放置在與外界隔絕的展廳之中，是否剝奪了其創作的脈絡與內涵，流為徒具形式的的物件？1986年由美國藝術評論家布萊恩・奧多爾蒂（Brian O’Doherty, 1928-2022）所撰寫的《白立方之內：藝廊空間中的意識形態（Inside the White Cube: The Ideology of the Gallery Space）》[1] ，揭露了白立方空間中所暗示的一種封閉價值藝術體系，並爬梳了造就如此封閉體系的歷史、社會、經濟、美學與意識形態。

美術館在反對的聲浪中，也做出了一些調整，期待能夠透過不同空間的佈置，讓觀者可以擁有不同的觀看體驗。位於英國的維多利亞與亞伯特博物館（Victoria & Albert Museum, V&A）便在二十世紀初期，於館內打造「時代房（Period Room）」展廳【圖八】。V&A作為世界最大的裝置、工藝藝術與應用藝術的收藏展示機構，其館內的藏品不單只有藝術繪畫而已，舉凡是壁紙、家具、織品等，都會被其典藏研究。在時代房的展廳中，館方會盡可能  的還原某一時期的特定空間，如：十八世紀的貴族臥室、十七世紀中葉的起居室、十九世紀的居家辦公室等，透過這樣的展示方式，讓V&A所收藏的這些工藝品，能夠在其產製的脈絡之中被觀看，而不單只是在展櫃中的「藝術品」。而在時代房的展廳中，也會以該時代的習慣，掛上繪畫藏品，讓觀者可以恍若回到該時代的方式，來觀看作品。時代房的展示方式，提供了更多的觀看視野與脈絡詮釋，而後也陸續被其他館舍所採用，如：大都會美術館（Metropolitan Museum）、海牙美術館（Kunstmuseum Den Haag）等。

除了美術館之外，在其他的一些替代場域中也不乏存在這些「非白立方」的展示，特別是在英國。在英國的傳統中，許多的貴族士紳除了在倫敦市中心有宅邸（Town House）外，在其封地或是倫敦市外多半還會有一到數個「鄉間宅邸（Country House）」，而這些鄉間宅邸多半才是多數仕紳貴族日常居住的場所。貴族士紳作為古典繪畫、藝術的主要收藏者與贊主，在他們的宅邸之中都陳列了許多的藝術藏品，並作為居家裝飾的一部份展示於宅邸各處，就如同在美術館中時代房展示的樣貌般。到了現代，為了維持這些鄉村宅邸的存續，大多數的貴族們都選擇加入「國家信託基金（National Trust）」的方式，透過對公眾公開展示宅邸的部分區域、藏品等，來獲得國家的經濟支持。

既有美術館方面，在時代房之外也透過改建裝修的機會，改變純粹白立方的空間，包含非白色的牆面、木質調的地板等；而白立方的概念也不只是單就物質層面而已，也包含美術館與公眾的關係以及與社會的互動等，部分機構在無法對館舍大幅度變動的情況下，透過改善公眾關係、提升機構的社會責任、多元化的教育推廣活動等，力求在概念上打破白立方的模式，使得藝術能夠觸及到社會中更多不同的層面並拉近美術館與大眾的距離。而在部分新建成的美術館中，我們也可以看到其在建築方面採用大量的玻璃、中庭等設計，如：2004年開館的金澤二十一世紀美術館（金沢21世紀美術館），透過增加建物開放感的方式，將美術館打造為一個開放性的場域。

六、亞洲語境下的「美術館／博物館（Gallery/Museum）」

從上述的幾個章節中，我們不難發現所謂「美術館／博物館」的概念其實是源自於西方文化中的。「公開展示」的概念其實並不存在於東方的發展脈絡之中。過去這些書畫作品、刻印等，基本上都是需要時才被展開欣賞，而非如西方繪畫般是常態性地被展示。所以我們現在所見到的「美術館／博物館」的概念，都是要到十九世紀中後期之後，才開始進入到東方世界。在中文世界中，我們普遍將具有「收藏、展示、研究物件的機構」稱之為「博物館」，而當中「專門用作來收藏、展示、研究視覺藝術類展品的機構」稱之為「美術館」。然而，在中文，或我們說亞洲世界的語境與歷史脈絡下，這兩個詞彙的使用上，不盡然是單就典藏物件上的區分如此簡單。

[1] O’Doherty, Brian. Inside the White Cube: The Ideology of the Gallery Space. San Francisco: The Lapis Press, 1976.